剛過了十二月大雪就開始下起來,這場大雪來得奇怪。處處冷得出奇,雪也下得特別,它時而是零零散散飄著的細碎的雪花,時而又是滾滾團團漫天灑落的大片鵝毛。偶而也會看到天光放亮,可那太陽只有慘淡蒼白的一絲溫柔,卻沒了平日的亮麗暖和。或星星點點,或鋪天蓋地,白皚皚,亮晶晶,迷迷茫茫,一片混沌。山巒,河流,道路,村舍,都變成了渾然一體的雪原,到處都是銀白色的世界。
以致村里的老百姓,一個個都鉆到屋子里,貓在炕頭上,誰也不肯輕易出門。但是張揚器卻沒辦法躲在上海的屋子里,前幾天包令派人給他送了消息,說清zf請他們幫忙一同出兵打擊張揚器的蘇南勢力。張揚器很懷疑包令為什么要告他這些情報,包令卻打著哈哈回答道:“就為了那條鐵路……”
由于幾支部隊都派往蘇南各個地區加強防御任務,手邊可以調動的就只有新編的新三軍了,張揚器只好帶著這支部隊離開上海去杭州,準備應對寧波清軍的進攻,從上次周秀英吵著也要跟去杭州之后,錦繡營就一直駐在上海,這次打聽到他真的領兵去石門,早早就列隊跟著來了,搞得張揚器很不爽,自己的手下竟然敢不聽命令?!看來真得讓李受到好好管管這丫頭了……不過話又說回了,這幾天一直沒看到李受到,自從把他升到新二軍軍帥之后,他就主動請纓去打湖州,到現在也沒有發回消息,也不知道結果如何了,看來還是要加強一下這個信息傳遞的問題,不知道電報是什么時候發明的?下次得跟包令打聽一下。
剛出了西門就看見門外有一個衣衫破爛的人拿著一個碗靠著墻根問過往的行人要飯,一條空蕩蕩的褲管在北風中輕輕的晃動著。
“大人!我錯了,求你不要趕我走!”一個壯漢子沖出人群,“撲通”一聲跪在王財身前。王財翻了翻白眼,沒有說話。
拿錢的人也不拿錢了,臺下的俘虜們也靜靜的看著他,一時間這名高個子就成了全場的焦點。只見他不停的磕著頭,帶著哭腔不斷的請求王財原諒。
“大人!我參軍原只為了混口飯,什么清軍什么太平軍對我來說誰讓我吃飽我就跟誰。上次投降我也只不過想著換了個主人,誰出價高我當然再跟誰。但是大人,你和別人不一樣,我賈充不敢再有貳心了,我就跟著你,求你別趕我走,大人……”這個叫賈充的人苦苦的哀求著,搞得王財有點心軟了,但是他一轉頭看到那群手里拿著銀子的人就火大,說不定哪天這伙人就把自己腦袋給賣了。
“原來是個乞丐。”張揚器瞄了他一眼就轉過頭去了,現在他可沒錢來搞共同富裕。又往前走了一段,張揚器總覺得怪怪的,剛才那個乞丐看自己的眼神怎么好像不一樣,有那么一點希望,又有那么一點熱情,這讓張揚器很疑惑。
想到這,張揚器一拔馬頭,帶著幾個牌刀手回到那個乞丐面前,張揚器跳下馬來,看著他。那個乞丐似乎有點不好意思,把身子縮了縮,用了幾次力氣想要站起來,也許是太冷了,卻怎么也站不起來,沉默了一會,他低著頭說道:“大人,我站不起來,沒辦法給大人行禮!”
張揚器更加確信這個乞丐肯定認識自己,于是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不要緊。你怎么在這里呀?你認識我嗎?”
“……不……不認識!”乞丐猶豫了一下,結結巴巴的回答。
張揚器沒有說話,微笑的看著他。過了一會兒,乞丐突然仆倒在張揚器面前,放聲大哭,這張揚器很意外,只好輕輕的把他扶起來,“兄弟,有什么為難的地方,你告訴我。”
“大人!我二軍的,前次跟著大人打烏江的時候,受傷昏過去了,醒來發現兄弟們都不在了……”乞丐哭著說道。
張揚器一下子呆住了,原來這是自己的兵,怪不得剛才看著自己的時候那種怪怪的眼神,他一下子眼圈紅了,“兄弟,是我對不住你……”說完,張揚器彎腰想要抱起他,幾名牌刀手馬上上來,幫著一起抱起乞丐,扶著他騎上張揚器的馬。
“兄弟,我張揚器不會丟下一個兄弟!”張揚器紅著眼圈大聲的說。周圍的牌刀手和路過的士兵都停了下來,感動的看著張揚器。
“大人……”乞丐掙扎的想要從馬上下來,但是被張揚器按住。
“兄弟,你放心,我們先去嘉興,到了嘉興,我幫你安排一下,決不會讓你再受窮挨餓!你是為了天下老百姓才流血、負傷的,你是英雄!我張揚器決不會讓英雄流血再流淚的!”張揚器動情的拉著僵繩向前走去。
到了紹興張揚器終于收到李受到的報告,湖州在前一天已經被攻克了,李受到采用圍三缺一的辦法,湖州知府胡澤出城南逃,在烏程設包圍圈,全殲胡澤率領的一千淮勇,胡澤本人自殺身死。現在他已經分兵進攻長興、安吉。張揚器上回信讓李受到注意提防廣德的清兵反撲,同時又把周秀找來,“你不是想打仗嗎?李受到的新二軍剛打下了湖州,現在正在進攻長興、安吉。我擔心他分兵之后實力不足,你帶著你那二千五百人去幫他一把啊?”對于這一營女兵,張揚器很頭痛,老是跟著自己干嘛呀?
周秀奇怪的看著張揚器,沉默了一下道:“大人,你是不是很討厭錦繡營?為什么老是趕我們走?”
“沒有,沒有!”張揚器晃著腦袋,“我們馬上要去打寧波,寧波的清兵人多勢眾,比較危險……”
“大人是關心我們嗎?”周秀臉一紅,輕聲道,“我們哪也不去,就跟著大人。”
張揚器一時語塞,沉默了半響,只好揮揮手讓周秀下去。
敵情不明,張揚器是不會進攻的,因此他向寧波方向派出了一批哨騎,在沒有得到確切的消息前,決定采取守勢,同時命令部隊加強守備,防止清妖攻城,他自己也躲進營帳睡覺去了。
半夜里,張揚器迷迷糊糊的夢見小時候家里過年放爆竹,“噼噼啪啪”的真是熱鬧,咦,又好像不是在做夢……半睡半醒間張揚器覺得耳邊真的傳來炒豆般的槍聲,營外一陣大亂。
“攻城了!”張揚器馬上驚醒,一個翻身從床上坐起來,急急忙忙的穿好衣服,剛要出營就看見周秀全身戎裝帶著手下女兵和自己的牌刀手闖進大營。
“大人,該死的清妖攻城了,新三軍的降兵打開了南門,這幫雜……叛徒已經把清妖給放進城了!”周秀擦了擦汗,看著驚呆了的張揚器接著說,“我的人正在南門和他們拚命,大人,我帶人保護您先走,北門現在還很安全,我派人守著呢!”
張揚器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手下會背叛自己,雖然說新三軍是上海戰役新投降的清兵,但是自己對他們也是一視同仁,沒有虧待啊,難道是因為不給軍餉嗎?太平軍全都不發軍餉的呀,這又不是他規定的。
“抓住長毛張揚器賞銀子五千兩啊!”“砍了張揚器的腦袋官升三級啊……”營外的叫罵聲越來越近了,清兵看到太平軍士兵那是跑得快,但對錦繡營的女兵還是不放在心上的。周秀看著呆在那里的張揚器,“大人,先避一避吧,這伙叛軍遲早收拾他們!”
張揚器定了定神,一把抽出腰刀,咧著大嘴叫罵起來:“他媽的王八糕子就知道錢!想讓老子的腦袋你們別做夢了!來人!”幾十個牌刀手一起應聲,“都跟我沖,非劈了這幫狗日的龜兒子不可!”
沒想到平時斯斯文文的丞相大人竟然吐出一連串的“民俗用語”,周圍的女兵都一呆,還是周秀反應快,使了個眼神,幾個牌刀手一擁兒上,拖起張揚器就跑,周秀也指揮著手下且戰且退,一伙人直奔北門往杭州狂奔而去。
一路狂奔逃到杭州的張揚器憤怒不已,昨天還統率七千大軍進駐石門,只過了一晚就只剩下這幾百號人了,從上海帶去的大批軍械也全部丟失,這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換來的啊
“我早就說了,該把這些反復的小人都給宰了!”張揚器在營內來回走著,劉麗川和周秀都垂首站在一傍,這個時候誰也不敢來惹他,“現在好了,開了城門想拿老子的腦袋去換銀子!我的腦袋就值五千兩?這幫王八蛋,等老子打回去,非全宰了不可!”
“大人想要反攻,標下愿率所部為前鋒,誓將叛賊拿下,讓大人發落!”劉麗川馬上請戰。
“反攻?那當然!”張揚器臉紅脖子粗的叫道,“你馬上給我準備準備,讓一名士兵穿著我的衣服,大模大樣的從大街上過,出北門回上海去。薛時這老家伙肯定派了探子,讓他以為我回上海了,我們今晚就打一個回馬槍!”
咸豐皇帝看著手中的奏章非常高興,寧波知府上奏率一千廣勇大破石門,斬發逆八千,降五千,繳獲軍械無算,匪首張揚器連夜逃遁的消息可以說是近一年來難得的幾個好消息。咸豐晃著手中的本章,對滿朝官員得意的說道:“你們把這些個長毛賊說得多厲害?朕就不信我大清無人可以應對了,你們看看,這寧波知府平時默默無聞,原來是個將材,這斬發逆八千……我看是多了點,四千也是有的,難得他立此大功,來人!”咸豐看著階下默默無聲的眾位大臣就一陣心煩,用得著的時候一個個都裝啞巴,“著升薛時浙江巡府加右副都御史銜,節制蘇、浙軍務……嗯……再替朕帶句話給他‘期咸砥礪,以副朕望’!”
咸豐并不知道在薛時送出八百里捷報的當晚,張揚器不但奪回了紹興,還陣斬等著加封浙江巡府的薛時,但令人意外的是張揚器卻沒有殺那些叛軍。
新四軍的士兵舉著火把,把整個兵營照得如同白晝一般,拿著槍的士兵警惕的盯著場內的叛徒。
“你們為什么要我的腦袋?就為了五千兩銀子?”張揚器站在石門軍營外的石臺上,惡狠狠的看著臺下那群剛剛被俘的前新三軍士兵,而臺下的這些人個個垂頭喪氣,自知必死,“老子的腦袋就只值五千兩?你們倒說說看,我張揚器哪里對不起你們了?”
“將軍!你沒有對不起我們,我們豬油蒙了心,你殺了我們吧!”一個俘虜大聲的說。
“放屁!老子不干這事!你們,從此以后再也不是我的兵了,新三軍的番號從此取消!”張揚器唾沫橫飛的大聲吼道,“來人!給他們一人二兩銀,讓他們滾蛋!”張揚器唾沫橫飛的大聲吼道,“來人!給他們一人二兩銀,讓他們滾蛋!”
幾個牌刀手馬上抬了一張桌子過來,桌子上堆滿了銀子,臺下的俘虜人人面面相覷,誰都沒有想到不但逃得一命,還能弄二兩銀子路費,一時間都不知道真假,遲疑著沒有人上臺。
“干嘛?老子不干這事!你們,從此以后再也不是我的兵了,新三軍的番號從此取消!”張揚器唾沫橫飛的大聲吼道,“來人!給他們一人二兩銀,讓他們滾蛋!”干嗎還賴著不肯走?”老子不干這事!你們,從此以后再也不是我的兵了,新三軍的番號從此取消!”張揚器唾沫橫飛的大聲吼道,“來人!給他們一人二兩銀,讓他們滾蛋!”張揚器鐵青著臉,“都滾都滾!隨你們干嘛去,想再當兵就去清妖那邊,老子下次在戰場上收拾你們這幫雜碎!”
“大人!你真的放我們走?”還是剛才那個俘虜大聲問道。
“你道我跟你們一樣言而無信嗎?”張揚器緊盯著他,那個俘虜紅著臉低下頭去。
終于有一個人上臺來領了錢轉身走出兵營,臺下的人都眼看著他平安出營,也漸漸開始有人上臺來領錢。片刻的功夫,就走了近一千人。
張揚器臉上的肌肉不停的跳著,每出去一個人,他心中就有一個聲音在狂叫:“我的銀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