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洮州最美的就是牡丹。
澤瑪的笑容比牡丹更加的嬌艷。
臨洮牡丹中最有名的就數紫斑牡丹,淡色的花瓣根部突然多出幾片濃紫濃紫的斑點,怎么看怎么怪異,然而當你熟悉了這樣的濃紫之后,就會竊喜它沒有將素色牡丹裝裹成那種刺眼的富貴色。
富貴歸于平淡之后的模樣,就該是紫斑牡丹的樣子吧。
澤瑪手里的籃子里已經裝了七八朵碗口大小的牡丹,即便是已經沒了生命,牡丹的美麗也不曾稍減分毫。
曹家人種植牡丹已經有三百年了,他家園子里最古老的一株牡丹已經有四百年的樹齡了,因此,人們又把曹家牡丹叫做唐牡丹。
唐牡丹也是青塘境內為數不多的可以拿得出手的東西,每年給宋皇進貢的牡丹數量不下三十株,如今,東京的皇宮里面還有一座叫做牡丹亭的園子,專門種植這種花卉。
澤瑪在東京被皇后接見的時候見過這種牡丹,只是當時還不到牡丹的花季,如今有滿園的牡丹可以采擷,自然干的非常起勁。
瞎氈來到了臨洮,自然不是來看澤瑪采摘牡丹的,一份軍報已經在他的手里被纂成了一團。
鐵心源已經到了青唐城,他到現在才知道,如果鐵心源身邊只有少數的幾個從人,瞎氈不會這樣憤怒,而今,鐵心源是帶著一支六千多人的軍隊準備從青塘境內大搖大擺的橫行而過,這讓瞎氈感受了強烈的侮辱。
澤瑪笑著自花叢中走出來,沖著瞎氈嫣然一笑,然后就找了一朵最大的黃牡丹插在云鬢上,側著頭調皮的瞅著瞎氈,等待他開口贊揚。
瞎氈的眼神流轉,最后還是將目光放在一朵白色的牡丹上,掏出刀子割斷,笑吟吟的去掉那朵黃牡丹將這朵白色的牡丹給她插上。
“這朵白色的比較配你。”
澤瑪屈身坐在軟軟的草地上,仰著臉瞅著瞎氈噗嗤一聲笑道:“你要是戴上一朵紅色的,一定不會很好看。”
瞎氈那張猙獰的面孔不自然的抽搐一下,然后笑道:“鐵心源配上紅牡丹一定很好看。”
澤瑪的臉色變得陰沉了起來,垂首道:“他的頭上只會插趙宋皇家的宮花,不會隨便插這些草木之屬的。”
瞎氈的心情莫名其妙的變得好起來,呵呵笑道:“宮花再美,也不是一朵假花,如何有這里的紫斑牡丹來的動人,我就喜歡你鬢間插著鮮花的樣子。”
澤瑪強笑了一下,抬起頭對瞎氈道;“您應該親自盯著牧人們加快交易的速度,而不是站在這里看我采花。”
瞎氈楞了一下道:“早一刻,晚一刻有什么區別嗎?你難道不喜歡這里的美景嗎?”
澤瑪搖搖頭道:“我的時間不多,我家大王抵達草頭韃靼的那一刻,就是我離開臨洮的時候。”
瞎氈皺眉道:“他在逼迫你?”
澤瑪流著眼淚道:“苦命人何言逼迫二字,妾身是在為一家老小的吃食奔波,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幫你一下,余者,無能為力。”
瞎氈走進牡丹叢里,用刀子又割下一朵牡丹遞給澤瑪道:“大雪山人數不多,青塘養得起。”
澤瑪眼淚流的更加洶涌,哽咽著道:“如今你在青塘如同怒海操舟,稍微不慎就是舟覆人亡的下場,怎么能因為這點小事分心。
桑杰,青誼結鬼章,汗斑這些人都瞪大了眼睛等著你出錯,你早日召開古康力,讓他們承認你是青塘的王,才是你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瞎氈笑道:“:這些事沒什么,他們會帶著牛羊和禮物來的,只是,鐵心源這一次又從宋國弄來了六千部屬,這讓我如何安心?”
澤瑪不屑的道:“喀喇汗就要打過天山了,鐵心源惶恐異常,不惜用重金求娶了宋國皇帝的女兒,這才換來一千罪囚和五千本應該斬首的逃兵。
聽他的意思是要準備死守天山路了。”
瞎氈嘆了口氣道:“只可惜我青塘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否則我只需提一支雄兵遠征哈密,定能將喀喇汗這等野心勃勃之輩斬于馬下。”
“其實鐵心源進了青塘對您并沒有壞處。”
瞎氈輕笑一聲道:“此話怎講?”
“他打算在青塘用貨物換取大量的青塘武士,去幫他守衛天山路。”
瞎氈皺眉道:“這怎么行?今歲,西夏的國相沒藏訛龐已經來黃河白馬軍司兩遭了,而黑水鎮燕軍司也在向黃河岸邊靠攏,青唐城附近的兵力如何能夠在這個時候外派。
此事斷不可行。”
澤瑪擦干眼淚瞅著瞎氈嘆了口氣道:“好一個把心肝肺都掏給了青塘人的瞎氈啊。
你能擁有的大軍如今都在你身邊,鐵心源自然沒可能帶走,他能帶走的青塘武士也不是屬于你的部族的。
其實啊,我倒是希望鐵心源帶走的青塘武士越多越好,那些人的實力弱小了,你當青塘人的首領這件事情就更有把握了。
西夏人占領不了青塘,他們只想劫掠青塘來喂養自己嗷嗷待哺的族人。
西夏人來了,青塘人就去雪山,在雪山上沒人是我們吐蕃人的對手。
沒藏訛龐拿不走青塘的草場,更拿不走青塘的一寸土地,你為什么要擔心西夏人呢?”
瞎氈笑道:“你希望我像一只兔子一樣的逃跑嗎?”
澤瑪笑道:“我已經過來敬佩英雄好漢的年齡了,現在唯一能讓我敬佩的是不敗的王者,而不是一個喜歡不顧后果不計成敗的英雄。”
瞎氈笑道:“即便是如此,也不能讓鐵心源將我青塘武士用一些不值錢的東西騙走,他們應該為青塘的草場流血,而不是為金錢流血!”
澤瑪看著遠去的瞎氈搖搖頭自言自語的道:“找一個比鐵心源還要聰明些的人就這么難嗎?”
說完話地頭瞅瞅自己籃子里已經有些打蔫的牡丹花,連同頭上那朵白色的牡丹花一起丟在地上。
用腳踩一下那朵讓她像著孝一般的白牡丹,匆匆的用剪刀剪下七八朵看著順眼的牡丹,就急匆匆的回了自己的房間。
尉遲雷急不可耐的接過澤瑪帶來的牡丹,淋上清水之后就趴在桌子上考慮怎樣才能插出一瓶自己滿意的插花來。
澤瑪煩躁的甩掉鞋子,直接踩著厚厚的羊毛地毯走進了內室,沖著正在打盹的尉遲灼灼道。
“瞎氈已經接到大王進入青塘境內的消息了,這比我們預料的要快兩天,大王一天沒有抵達日月山,就有一天的危險。
雖然瞎氈暫時被我蒙騙過去,將注意力放在了大王招募青塘武士的事情上而忽略了他帶兵進入青塘的事實。”
尉遲灼灼等澤瑪說完了,才給她倒了一杯茶道:“大王不會在青唐城久留的,等到瞎氈的信使抵達青唐城之后,青誼結鬼章和汗斑這些人也不一定會聽他的。
即便是肯聽,大王那時候早就離開了半個月了,難道派兵去追?
日月山,倒淌河一帶都是人煙罕至的荒原,你以為一支軍隊不需要準備就能踏進那片土地嗎?”
澤瑪想想自己從那一帶走過來的情形,不由自主的點頭道:“碎石城已經廢棄很久了,那一片地方確實沒有什么人煙,你覺得我們什么時候離開比較好。
要是再留下去,我就要成瞎氈的妃子了。”
尉遲灼灼笑道:“你不是說他不能人道嗎?”
“即便是不能人道,我一想到要和他那具破破爛爛的身體躺在一張床上,我就汗毛直豎。”
澤瑪看看尉遲灼灼又道:“如果和鐵心源躺在一起就沒有這些問題了,他長得比較招女人喜歡。”
尉遲灼灼笑道:“你喜歡又有什么用,他只喜歡宋國的那個大胸脯的公主!”
澤瑪挺挺自己的胸膛道:“我的胸脯也很大啊。”
尉遲灼灼低頭看看自己的胸脯嘆了口氣就撿起掉在軟榻上的書準備接著看。
看了不到兩個字,就煩躁的丟掉手里的書本對澤瑪道:“我們去騎馬吧,我聽說宋國的那個公主馬術很好。”
澤瑪把身子丟在軟榻上懶洋洋的道:“她的馬術再好,也沒有我們這些在馬背上長大的人好,有這功夫多睡一會才是好的。
一想到又要走日月山和倒淌河我就犯愁,以后再也不走這么遠的路了,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兩人正在嬉鬧的時候,忽然聽見外面傳來一陣沖天的號角聲,緊接著房子后面就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澤瑪和尉遲灼灼一愣,連忙穿上鞋子就往外跑,留在外間插花的尉遲雷更是已經攀上了曹家高大的圍墻。
號角聲剛剛停歇,馬蹄聲變得更加急促,三聲號角不到者斬立決,這就是青塘的軍法。
剛剛停歇的號角聲再次響起,比第一次更加嘹亮,澤瑪和尉遲灼灼的臉色頓時大變,三聲號角意味著瞎氈就要在帥帳發號施令,準備調兵遣將了。
“雷爺,外面到底怎么了?”
尉遲雷大聲道:“不知道,不過瞎氈的帥旗已經豎起來了,戰旗已經指向了正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