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賈府大門,賈環就將尤氏姐妹的事給丟一邊了。有)意)思)書)院)
雖然他和尤氏關系親密,但尤二姐和尤三姐并非尤氏親妹。
說起來關系玄妙,尤二姐和尤三姐是隨著她們的母親,一起嫁到了尤家,尤母成了尤父的續弦,尤二姐、尤三姐成了尤父的便宜女兒。
也就是說,連尤老母都不是尤氏的親母,尤二姐、尤三姐和尤氏自然更不會有什么血親。
不過從禮數上來說,尤老母還是尤氏母親,尤二姐和尤三姐也為她親妹。
當然,這種禮教上的聯系,在賈環看來,不值一提。
只要不鬧出人命,不波及到家里人,隨他們怎樣折騰都行。
畢竟,這是兩廂情愿的事
從城南官道拐了個彎兒,便上了賈家城南莊子門前大道,賈環從馬車上下來。
相比于六年前,今日的賈家城南莊子,早已變了模樣。
當初門前那條最多可容兩駕馬車同行的小路,如今拓展成足可容下六架馬車同行的寬闊水泥道路。
這倒不是最大的改變,最大的變化,是在道路兩旁,多了兩座暗堡。
暗堡上,有密密麻麻只有碗口大小且不規則的射擊孔。
從外面就可以看清,暗堡內架設有勁弓強弩。
除此外,正門兩邊,甚至還立有兩座居高臨下的箭樓
也只有賈家這樣的武勛將門,才有資格將自家農莊建成這般堪比軍營的模樣。
換個普通官員,哪怕是宰相府第,這般營造,都是僭越造反的大罪。
但毫無疑問,憑借這幾座暗堡和箭樓,賈家就能阻擋絕大多數屑小的目光。
而這些,顯然還不是全部安保力量。
站在外面放眼看去,曾經的土泥墻,如今已經換成了一丈多高的磚石水泥墻體。
墻頭上面,不知是誰的主意,插滿了破碎的玻璃殘片。
在日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只是,隱隱幾處,卻可見暗紅色的斑斑血跡
再加上賈環身為國朝一等候,可領五百數的親兵,其中三百皆在此。
還有八百名從西域戰場上活下來的,雖缺胳膊斷腿,或是瞎眼殘耳,但戰力尤在的退伍傷兵做護院。
這座即使兼并了周遭兩個莊子后,加起來也不過七千畝的小莊子,堪稱銅墻鐵壁,水潑不進。
不過,這里也并不是與世隔絕。
相反,每日里,這里都是人來人往。
流水一般的車馬,從官道上駛入,裝上或水泥、或玻璃、或青磚、或地毯氈布等貨物后,再駛離。
也有數不盡的車馬,拉著原材料,進入莊子,卸入原料倉庫后,再駛離。
進進出出,川流不息。
俗語言:大隱隱于市。
賈家莊子距離神京城不過七八里路,若真是密閉不開,與世隔絕,反而會引來更多的關注與探索。
如今這般,卻不會讓人去過多猜測。
那些親兵,也不過是為了守護賈家工坊。
畢竟,這里的每一種貨物的方子和制作工藝,都可值萬金。
如此一來,雖然依舊有些貪欲蒙心,不知死活的商賈毛賊前來探索,卻不會引起朝中大佬的忌憚。
畢竟,這里大門敞開,迎四方客。
而那些心懷叵測,暗中窺探的人,卻多半有來無,死無全尸。
因為莊子里養了近百條大狗,白天被關在籠子里,一入夜,就被全部撒開。
被巡邏組帶著巡邏。
這些狗吃肉,自然也吃毛賊
起初聽到青隼上報這駭人的消息時,賈環還心生不忍,殺了也就罷了,何須再讓牲畜食之?
然而,卻連董明月都暗笑賈環婦人之仁。
若城南莊子里的事物被人發現泄露出去,賈家滿門性命都堪憂。
到時,卻不知賈三爺還要不要憐憫同情那些賊人。
此法雖然惡劣,卻著實讓心存僥幸貪念者怯步。
反而減免了許多殺戮。
也因此,賈環沒有再理會。
無論那些人是包藏禍心而來,還是只是為了貪財,他們的作為,都會給賈家帶來極大災難。
既然如此,賈環就沒有再心慈手軟的道理。
看著這一幕幕,賈環心里頗為滿意。
時至今日,許多事他都無法親力親為,只能讓下面人去做。
如今看來,他們做的比他想的還要周到。
很好。
賈環一行人站在莊子路口處,一直沒有動靜,只是靜靜觀察。
這番異像,自然很快引起了門口親兵的注意。
有親兵立刻飛往莊內報信,也有人向前迎來。
“拜見將主!”
兩個雄壯的蒙古少年,一臉激動的拜下。
“西日八日,海日古,是你們倆啊,起來吧。”
賈環打量了番兩個親兵后,笑著道。
兩個年不過十八九的蒙古少年聞言,臉色都漲紅了,愈發激動,站起身后,高聲道:“將主記得我們?”
賈環笑道:“我記得你們每個人,你們倆,好像還是兄弟?”
兩蒙古少年聞言,嘴都合不攏了,又驚又喜道:“將主連這個都知道?”
賈環聞言,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看著兩人道:“你們是莫日根的兒子,去年武威大戰時,莫日根隨我出征,戰死了。在傷兵營里,我答應過他,照顧好他的兒子。”
兩蒙古少年聞言,兩雙單眼皮細眼都紅了,海日古高聲道:“父親隨將主出征戰死,是他最高的榮譽,也是我們家族最高的榮譽!
將主,這一次我和哥哥也想和父親一樣,隨將主出征西域。
可是可惡的博爾赤卻不準!”
一旁的西日八日也一臉的憤懣,同仇敵愾。
博爾赤是帖木兒的兒子,帖木兒隨著付鼐和納蘭森若一起去西域后,博爾赤就成了賈家親兵營的首領。
盡管賈環身邊多了十數漢人親兵,多是十三將及當年老親兵的子孫,可最主要的親兵力量,依舊是蒙古和女真。
這些親兵,極善騎射。
之前在西域沖擊西域聯軍時,博爾赤率領的二百親兵隊伍,連珠箭殺了不知多少敵人。
博爾赤更是接連射殺十八名敵方將領,威震敵膽。
聽了海日古的話后,賈環呵呵一笑,還拍了拍他的肩頭。
見后方又涌來數十親兵,都眼神灼灼的看著他,賈環道:“不怪博爾赤,那是我的命令。”
海日古激動道:“將主,我知道,您是想照顧我們,可是,我們是長生天的子孫,是將主的親兵,哪有不跟隨將主上沙場的親兵?
依日卓他們從戰場來后,在族內到處炫耀他們的傷口,說他們跟隨將主在西域沖殺敵營,一千多人就殺的厄羅斯十萬大軍敗退。
何等威風,何等雄武。
可是我們,卻只能守在這里
將主,我們寧愿戰死在沙場!”
“對,將主,我們寧愿戰死沙場,也不愿在這里白白站著!”
“族里的姑娘,都喜歡孛日帖赤那那樣身上滿是傷口的勇士,不喜歡我們這樣身上沒有傷口的”
后面趕來見賈環的親兵們,紛紛開口附和道。
賈環聞言,看著那個憨頭憨腦抱怨沒有姑娘的蒙古青年,哈哈大笑道:“阿日木,我看這才是你想上戰場的理由吧?”
阿日木一不留神把心里話說出來,這會兒子漲紅了臉,甕聲甕氣的吭哧著,說不出話來。
其他人見之,也大笑起來。
賈環壓了壓手,讓笑聲平息。
之后,他正色道:“你們是我的親兵,是上戰場后,隨時準備用命守衛我的兄弟。
你們,是我賈環最信任的人。
在外面,我有很多敵人。
甚至在家族,就在那些同樣姓賈,和我一個祖先的族人里,也有不知多少人,恨不得我死,然后他們來瓜分寧國府的富貴。
只有你們,雖然和我不同族,不同姓的你們,卻是我生死與共的兄弟。
看到這座莊子了嗎?
這里,是我,也是整個賈家的命脈所在。
這里安穩,賈家就安穩,我也就安穩。
這里被人破壞了,被人偷了毀了,賈家也就敗了,我也就要亡了。
我不能讓別人守在這里,因為我無法信任他們。
我只有讓我最信任的兄弟,替我守在這里,守住我的命!
海日古、西日八日、阿日木!
你們愿意為我守在這里嗎?”
“敢不為將主效死!!”
“呼”
看著眾多親兵,雄赳赳氣昂昂的挺胸折返,重新站崗,賈環長長呼出了口氣。
到了他這個地位,手下成百上千隊伍,更能影響不知凡幾,以萬數計的人馬。
再想做個單純的將軍,卻是不可能了。
軍人不得干政,可實際上,軍隊從來都不曾脫離過政治。
想當好一個將軍,必要的政治手段,更是不能缺少。
而激動人心的演講,則是每一個政客的基本功底。
賈環心里其實并不喜歡這樣做,但社會和人心的客觀屬性,又逼的他不得不這樣做。
他唯一能補救的,就是善待這些忠心耿耿的人。
“三爺!”
一群滿身灰土,但身上衣著并不寒酸的中年人,急匆匆的從莊門口趕來。
齊刷刷的跪地行禮。
賈環叫起后,看著為首之人,面色有些感慨,笑道:“胡老八,有些日子沒見了,你過的還好?”
為首之人,正是當初隨李萬機一起,被送到莊子上跟隨賈環起家的胡老八。
胡老八也是白荷父親的徒弟,燒的一手好窯。
負責莊子上所有火窯的燒制。
胡老八看著賈環,咧著嘴,露出一口黃牙,嘿嘿笑道:“托三爺的福,老八過的極好。如今也娶了親,生了子,算是成家立業了!”
賈環聞言,笑著點點頭,道:“那就好。”
說罷,又看向旁邊一人,道:“十三,你也好?”
十三,是白荷父親收留的,沒姓,所以跟著白家一起姓。
自幼沉默寡言,學的是燒琉璃。
后來白荷研制出玻璃后,他便一直負責燒制玻璃。
兢兢業業,從未出過錯。
聽聞賈環相問,十三躬身道:“三爺的話,十三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有什么難處,只管說。”
對于為自己賣命的人,賈環從不小氣。
白十三數年未見,愈發沉穩了,不過,此刻看起來面色怎地有些難看
他抬頭,看向賈環,道:“三爺,只是姨奶奶過的不好。”
賈環甚至想了會兒,才過神來,白十三說的姨奶奶指的是哪個。
他挑了挑眉尖,看向白十三。
白十三雖然鼓氣勇氣鳴不平,可到底因為身份限制,不敢與賈環對視,垂下了眼瞼。
“混帳東西,誰讓你瞎說話的?三爺面前,你也敢放肆?”
李萬機被打發去了西域后,胡老八在他們一圈剩下的師兄弟里,就成了實際上的大師兄。
他見賈環沉下臉來,心里一寒,唯恐賈環發作白十三,忙先教訓起來,手腳并用的往白十三身上招呼。
“行了!”
賈環喝住胡老八后,看向黑著臉,一言不發的白十三道:“十三,不管你信不信,荷兒如今的生活,是她自己的選擇。她喜歡做這些,所以我才尊重她。”
白十三聞言,臉色舒緩了些,道:“奴才”
話沒說完,就被賈環打斷,道:“當初李萬機在時我就告訴你們,和我說話說人話,不要奴才來奴才去的。”
白十三雖然被教訓,可臉色又好看了些,沒人真的愿意當奴才。
尤其是經過這些年的自在生活后
他深吸一口氣,道:“我知道三爺待姨奶奶的好,也知道三爺待我們的好,若無三爺,我們在北城之地,如今怕是連骨頭都化了,何曾想過能有今天。
三爺待姨奶奶更難得,沒聽說過哪家侯爺,允許自家妾室住在城外,做她喜歡做的事。
這些十三都知道,只是”
白十三說著,頓了下后,跪倒在地,聲音有些哽咽道:“三爺,別讓小師妹別讓姨奶奶熬了,她快熬不住了,我們勸的她不聽,勸不住她,只求三爺您慈悲,勸住她吧!
姨奶奶今年才二十啊,她頭發都熬白了”
白十三實在說不下去了,只是狠狠的磕起頭來。
沒一會兒,便頭破血流。
賈環怔怔的站在那里,一言不發,過了一會兒后,木然拔步,朝莊子內大步走去。
城南莊子,在白荷入駐之后,便分為了內莊和外莊。
外莊有眾多火窯,原料倉庫,以及眾多民居。
除此之外,還有私塾、藥鋪、戲臺。
幾千人的莊子,已經相當于一個小集市了。
而內莊,就簡單的多。
它在莊子的最深處,周圍被高墻包圍。
墻外的守衛,要比外莊嚴密何止十倍。
甚至,這里還有青隼護衛在暗中。
賈環面色陰沉,大步行來。
一路上明哨暗哨,紛紛行禮,他卻絲毫不顧。
過了一道又一道門,一處又一處的哨卡。
直到推開了最后一道門。
一個身著灰色布衣的清瘦身影,方映入眼簾。
那人聽到門被人粗暴的推開發出的響聲,似有些不滿。
擰眉轉過頭,看到賈環后一怔,隨即,笑顏如花。
賈環卻沒笑,一步步入內,看著她有些凌亂的頭發中,夾雜著讓他刺目之極的灰白。
看著她原本傾國顏色的美眸中,布滿化不開的血絲。
看著她蒼白的臉上,滿是疲憊的暗色。
看著她有些微微佝僂的瘦弱身子
賈環心如刀絞,將她緊緊擁入懷中,淚如雨下。
“荷兒,你怎么可以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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