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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騰是一個魁梧大漢,而且素日里很有威儀,心性也極為堅韌。
可是盡管如此,在面臨必死絕境時,他還是有些崩潰了。
看他哭的凄慘,別說那些婦人女孩,就是賈環,都覺得有些不落忍。
他好心安慰道:“王大人,你是不是想的有些太慘,自己嚇住自己了?
至于嗎?
不就是你前妻給那邊送了不少銀子嗎?
哦……她還罵過……
嘖……”
說到這點,賈環也有些撓頭了。
方才他說了那么多句冠冕堂皇的話,其實就是說給那位聽的……
隨著“青隼”的發展,賈環才發現,家里不知被人埋下了多少只蛾子……
盡管被他找借口狠狠清理出了一批,尤其是寧國府那邊。
可更多的卻在榮國府這邊,有不少還是家里的老人,都打發出去也難,動靜太大。
而且,肯定還有沒發現的。
所以,與其鬧的沸沸揚揚,引起別人警戒,不如慢慢查看,將居心叵測的人處置掉,將單純的耳目,安排到清閑位置……
這種事,注定是防不勝防。
而且,也未必就都有惡意。
就比如,賈環也將手伸進了宮里,伸進了其他許多地方,是一個道理……
所以,賈環可以肯定,李氏以前和那些命婦們說話,罵那位的話,絕對已經被記錄在冊……
再想起那位的心胸……
賈環有些無奈的抽了抽嘴角,不過,他卻不想王子騰再在賈家哭下去了,不舒服。
你哭回王家哭去,跑我家里來哭什么……
因此,他強昧著良心安慰道:“王大人,陛下氣度恢宏,仁厚慈悲,難道還會計較一些小事?
你且放寬了心,回去多寫幾道請罪的折子,誠心一點就是。
陛下會原諒你的。
家去吧,啊……”
其實,賈環不說隆正帝“氣度恢宏,仁厚慈悲”也罷了,王子騰說不定還能寬慰一點。
可越是聽到這兩個詞,王子騰越是寒從心底生,也就愈發大哭不已。
當然,論本性,他不至于如此不濟,不會別的,只會放聲大哭。
而是現在對他來說,哭是一種策略,也是最后的辦法。
最重要的是,他現在要是真像賈環說的那樣,上折子去跟忠順王撇清干系,去抱隆正帝的大腿。
那么,忠順王分分鐘可以將他碾壓成渣渣。
忠順王現在是打不垮隆正,弄不死賈環,可是他若想弄死一個已經失勢了的王家,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王子騰現在是進不得,退不得。
進一步是死,退一步也是死,不進不退就是干等著死。
這就是王家現在的死局。
所以,王子騰才會煎熬如此。
但凡他能想出第二條活路來,哪怕跟著忠順王一起造反能有一成的希望,他都敢破釜沉舟豁出去干了。
可是,他在忠順王身上,連半成的希望都看不到,又怎能明知是慘死路還要去走?
因此,在賈家榮禧堂里放聲大哭,博取同情,就是王子騰憑借多年謀算的城府,能算出的最后的生路……
還別說,賈環還真拿這個滾刀肉沒法子。
且不說王子騰是王夫人的兄長,他還是薛姨媽的兄長。
他不僅是賈元春、賈寶玉的親舅舅,也是薛寶釵的親舅舅。
有了這些干系,賈環就不能使人把他扔出去……
拋開這些全不提,自從賈環將王子騰從京營節度使的位置上拿下,并且為了警告王夫人,還將他一竿子打到黑遼去,差點病死以來,王子騰從未表現出什么怨言。
頗有一種認打認罰的覺悟……
而且,賈環之前剛一表示對李氏的厭惡,他轉手就將李氏給休了。
當然,他這番做派,本質里是為了保全李氏和他的女兒不受牽連。
但從表面上看,他卻是為了不讓賈環生氣,才狠心處置的妻女。
這件事,從旁人的角度來看,王子騰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了。
不管怎么說,王家都是賈家的世交,幾個女兒都嫁入了賈家,給賈家生兒育女。
人家還做的如此謙卑,你就沒有再把人往外哄趕的道理。
太刻薄寡恩了……
至少,賈環這么做不合適。
但是底線,賈環卻又絕不可能讓步。
因此,他以目示賈政:老爹,該你出馬了,快把你大舅子弄走吧。
賈政怒目相視:你瓜娃子剛才不是牛皮的很嗎?敢無視你爸爸,既然你那么牛皮,你自己整吧……
當然,什么人解讀出什么意思。
換個有文化的人,對賈政眼神的解讀,肯定不會這么粗俗。
但意思應該都差不多,就是老子不管!
賈環無奈,又看向賈母:老祖宗,您老人家發句話啊。
這王家老二哭的跟啥似得,我也不好打罵往外趕,您老人家幫把手恁出去唄!
賈母瞥了三孫子一眼:剛才三孫子你把我兩個二孫子唬的跟孫子一樣,我還沒找你算賬,你還來找我幫忙,那卻是不能夠的!
而且,賈母心里還有一層算計,還有一個史家啊……
賈環沒法,只好再跟王子騰講道理,他笑道:“王大人,你其實已經做的很好了,休了那長舌婦,就去了不少罪過。
縱然日后陛下氣惱,發作你一回,了不起,也就是流放到黑遼。
那怕什么,你又不是沒去過,對不對?
到時候我給溫家叔叔打個招呼,讓黑遼那邊的人照應你一下。
你好好表現,等熬些時日,陛下氣消了,忘了你這茬兒,你再想法子回來就是。
你至于嗎?”
聽賈環這么一說,其他人也都覺得有道理。
不過,因為賈環剛才大發雄威,讓人不得干政,所以一時間,大家也不好說話,讓賈環作繭自縛了……
幸好,薛姨媽還是心疼女婿,幫腔道:“二兄,環哥兒說的也有道理,你是不是……”
“淑倩啊!”
王子騰沒等外向的妹妹說完,就悲聲打斷,回頭滿面淚痕的道:“你可知,王家已落入死地矣!!
日后清算起來,抄家流放都是等閑,為兄行此必死之事,自當死有余辜。
可是,只怕連先祖封誥都要追回。
祖墳的規制要毀去,連靈位都要焚毀啊!”
說著,王子騰再次放聲大哭起來。
此言一出,滿堂色變。
說起來,除了趙姨娘外,堂內都是讀過史書的人,也漸漸回過味來。
事涉皇權之爭,自古以降,便慘烈非常。
若得從龍之功,自然收獲頗豐,加官進爵不在話下。
可若是站錯了隊,日后被清洗起來,也會十分的殘酷。
尤其是當今這種,被壓抑了二十年,心性不甚寬廣的……
日后真要牽扯起來,如王子騰所言,追回王家先祖縣伯的爵位,那么王家先祖當年以縣伯的規制下葬,肯定也就不符合規矩了,有僭越之舉,自然就要該毀的毀,該燒的燒,骨頭挖出來重新埋入賤地……
這還只是眾多無法接受的代價之一……
一時間,眾人的臉色都有些難過起來。
兔死狐悲……
只是眾人卻不明白,隆正帝分明一直都處于被壓制狀態。
怎地王子騰和賈環,好似已經斷定了他會是最后的贏家呢?
不過,想不明白不要緊,現在的重點是……王家可能真的危矣。
雖然薛姨媽對王家心里有不滿,因為自從薛家家主去世后,王家對薛家的態度就九轉之下,一落千丈。
就連對她這個王家女出身的姑奶奶,不少王家人都沒有那么恭敬了。
甚至,還有覬覦薛家家財的混賬東西。
這也是薛家舉家上京后,不住王家住賈家的原因之一。
可是,她再對王家不滿,王家終究還是薛姨媽的娘家。
她與王子騰乃是一個父親,一個祖先,哪里又忍心看王家落入如此境地?
除了她外,王夫人也震驚動容了……
她可以不在乎彩霞的死活,可以不在乎李氏的死活,可是她卻不能不在乎王子騰和王家的存亡……
只是如今,她又能有什么辦法呢?
眾人震驚過后,目光卻都紛紛投向了賈環。
然而,賈環也看明白了王子騰嚎哭的用心,心中不喜,面色寡淡了下來,道:“王大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你出一個主意。”
王子騰聞言,忙止住哭聲,看著賈環道:“寧侯相助之恩,王家沒齒難忘。”
賈環輕笑一聲,搖頭道:“算不上相助,就是個建議而已。
王大人,我建議你去忠順王府,去吏部尚書府,去禮部尚書府,還有戶部尚書府,去要銀子。
不管能不能要回,都去要……”
“可是……”
王子騰聞言面色一變,有些失望的苦澀道:“寧侯,那邊拿寧侯自然沒有法子,可是,他們若是想整治區區在下,卻是不費吹灰之力的。”
賈環淡淡的道:“孰輕孰重,你自己思量吧。”
言罷,卻是再也不看他一眼,看樣子,是沒了耐心,想要離開散場了……
王子騰的臉色,痛苦糾結成了一團,心中痛苦難當。
王家完了……
沒錯,賈環說的有理,這確實勉強算是一條生路。
可是,他真要如此去做,不用等三天,彈劾他的折子就會堆滿輔政內閣。
甚至都不用經過隆正帝,王家的命運就可以被決定。
如果說王家從頭到尾都是干凈的,也就罷了。
可是王子騰心里明白,王家從頭到尾都是漏洞!
實際上,不止王家,任何一個權貴之家,真要被查起來,都是如此,王家又如何能例外……
人家可以輕易的將他王家的人,抄家的抄家,殺頭的殺頭,流放的流放,包括他王子騰!
若是王家敗落至此,那么他這個王家家主,縱然還活著,又和死了有什么區別?
念及此,王子騰心頭一陣劇痛,而后一口殷紅鮮血,從嘴角溢出,人往一邊栽倒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