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見老大人!”
唐毅恭恭敬敬給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施禮,老者笑瞇瞇點頭,上下打量仿佛要把唐毅看個通透。
“你就是唐大人的公子?惟明在信里沒少提到你。”
惟明是龐遠的字,老者名叫龐策,是龐遠的老父,做到過知府,致仕在家,平時不見外客,不過唐毅是唐慎的兒子,龐遠和唐慎又是同科,趕考的時候,龐遠受了唐家父子的恩惠,哪能拒之門外。
老頭笑瞇瞇突然問道:“行之,你可娶親了?”
唐毅一口茶水噴出來,心說我還不到十五呢,至于那么著急嗎?
“回稟老大人,晚生尚未婚配。”
“那太好了!”龐策脫口而出,又覺得不妥,忙說道:“老夫的意思是家中尚有幾位待字閨中的女孩,不知行之可愿意見見啊?”
老頭滿眼的熱切,只要唐毅點頭,他都能把閨女直接塞到唐毅懷里。也不怪老頭熱情,實在是龐遠在信里把唐毅夸得天上少有,地上難尋,才似李杜,文比歐陽,韜略權謀勝似隆中諸葛,運籌帷幄堪比旺漢張子房……龐策早就有心思,一見唐毅長得人樣子又好,心里頭一萬個愿意。
他迫不及待可是唐毅不行啊,哪跟哪啊,那頭火燒眉毛,自己跑這邊相親來了,像話嗎!
“老大人,晚生已經和王忬王老大人的千斤定下了親事,還請老大人見諒。”
“太倉王家啊!”
龐策一下子沒話說了,他們龐家哪里能比得上王家啊!許是上了年歲,龐策有些小孩脾性,面帶不悅,“既然如此,行之此來可有什么事啊?”
“啟稟老大人,如今蘇州物價飛漲,百姓民不聊生,再這么下去,怕是會出大亂子。晚生前來是替知府大人來借糧,還請老大人施以援手,晚生感激不盡。”
唐毅說著和徐渭一起站起身,深深一躬。
龐策的壽眉挑了挑,問道:“王崇古怎么不自己來啊?”
“府尊大人事務太過繁雜,實在是抽不開身,等風波平息,自會親自上門道謝。”
“嗯!”龐策沉默了一會兒,才勉強說道:“糧價暴漲,老夫豈能不知!我們龐家也是上百口人,如果王崇古來,老夫是斷然不會借糧。不過看在你爹的面子上,老夫不能不借,去,點出五百石,讓行之帶走。”
好嗎,唐毅的面子比知府管用,也不知道是該喜悅還是該流淚。就這樣,從龐府出來,唐毅又連著去了好幾家,其中有和交通行有聲音往來的士紳,也有唐順之的舊交好友,門人弟子,也有心學的信徒,不管是看著唐毅的面子,還是看著徐渭的面子,或多或少,都借了一些糧食,有二百石的,有三百石的,加起來還不到一萬石,只能算是聊勝于無。
“行之,我覺得咱倆不像是化緣的,倒像是要飯的,你看哪一家不用眼角看咱們!”徐渭氣呼呼說道:“我就不信,他們一個個良田萬畝,糧囤堆得滿滿的,拿個三五千石一點問題沒有。區區二三百石,不過是打發要小錢兒的,真丟人!”
唐毅滿臉含笑,“文長兄可是覺得委屈?”
“那倒不是,我是覺得咱們這是浪費時間。”徐渭低聲說道:“行之,你不是準備了殺手锏,為什么……”
唐毅果斷擺手,堵住了徐渭的話。
“文長兄,就說談情說愛吧,為的是娶親生子,要是把前面的過程都省略了,直接入洞房,感覺好嗎?”
徐渭仰著頭,思量一下,說道:“沒啥不好的,我媳婦就是入洞房才見第一面的!”又想起了愛妻,徐大才子的眼圈發紅。
唐毅急忙岔開話頭,“文長兄,還是說唱戲吧,一出戲最精彩的唱段也就那么幾句,可是前后還不能省去,沒有了鋪墊就沒了味道。不經過慢火熬制,就出不來一鍋好湯。不等雙方把牌都出光了,我的殺手锏就沒用了。”
徐渭總算是懂了,“行之,那你說咱們現在就是跑龍套的角兒唄。”
“沒錯,我們要把氣氛造起來!”
唐毅拍了拍屁股,信心十足地說道:“蘇州的大戶摳門,明天咱們出城,去太倉,到咱們的大本營,我看誰還能不出糧!”
唐毅和徐渭急匆匆趕回了太倉,與蘇州受得冷遇不一樣,錢胖子帶著一群人早就翹首以盼。
“哎呦,公子回來了!”
錢胖子小跑著上前,接過唐毅的馬韁繩,屁顛屁顛往城里走。
“怎么樣了,糧食可籌措好了?”
錢胖子一聽,倒是愣了一下,不好意思說道:“公子,實不相瞞,我們只買到了三萬石出頭。”
“怎么這么少?”
這回輪到唐毅吃驚了,太倉,太倉啊,自古以來都是產糧的重地,隨隨便便拿出幾十萬石,不算什么,怎么就只收了三萬石?莫非是錢胖子辦事不得力?
許是感受到了唐毅不滿的目光,錢胖子額頭冒汗,忙說道:“公子,等到了家,小的跟你細細說。”
在眾人簇擁之中,回到了府邸,先去見過朱氏,朱氏對糧食的事情沒什么興趣,反而知道唐毅中了府試案首,歡喜莫名,問長問短,又囑咐唐毅要好好讀書,三元及第,給唐家爭光添彩。
科舉為王,世道如此,哪怕出身勛貴也不能免俗。唐毅只能諾諾答應,從朱氏的屋子出來,回到了書房。
這時候錢胖子已經等在了屋中,直接開門見山。
“公子,小的也是剛剛知道,早在年初的時候,就有人趁著糧價很低的時候,囤積糧食。大戶們倒是有糧,只是他們已經簽好了約書,收了定金,糧食都不是他們的。小的買來的三萬石,都是今年增產的。小的也不好逼著大家伙違約,辦事不利,還請公子責罰。”
“原來如此。”
唐毅點了點頭,看來趙旭這些人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就布局了。想想也是,常平倉都能被偷梁換柱,蘇州周圍的大戶還能不擺平啊!
唐毅的腦袋也大了起來,他和王崇古一樣,都需要拖延時間,調集力量。根據他的判斷,王崇古所謂即將運到的二十五萬石糧食,很有可能會出問題。憑著趙旭等人的能量,至少要打一個對折。
所以自己至少要弄到十萬石,最好更多一些,才能維持住局面。
“老錢,你說所有的大戶都簽了約書?就沒人例外嗎?”
“也不能這么說。”錢胖子掰著手指頭說道:“還有兩家就沒簽。”
“誰?”
“第一家就是您的岳父太倉王家,至于第二家,就是華亭的徐閣老徐家!”
唐毅以手擊額,心說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還用問錢胖子嗎?王家千年傳承,王忬父子一文一武,有名望有實力,可以無視趙旭那些人。至于徐階,那就更不用說了,家里頭幾十萬畝的田地,每年光是收租子就有十萬石糧食。
徐閣老那邊還有些遠,王家可就在眼前。
“去,準備一份禮物,我這就去王家。”
唐毅換了身新衣服,幾天忙活他也憔悴了不少,好好洗了洗臉,徐渭捂著嘴打哈欠,“行之,都是一家人,至于這么正式嗎?”
“總要留個好印象吧。”
唐毅也十分放松,坐在馬車上,還小憩了一會兒,到了王家大門,伸了伸懶腰,管事的見過唐毅,慌忙過來迎接。
“快請進吧。”
到了大堂落座,沒多大一會兒,一陣腳步聲,一老二少來了三個人,老者是王忬的堂兄王愔,兩個年輕的是王愔的兩個兒子,王世宇和王世賢。大家見過面,寒暄了一會兒。王愔先笑道:“聽說行之中了案首,小兩元了,要是道試再來個案首,小三元,那可是值得慶賀。沒別的說,舅舅高興,讓他們準備酒菜,好好聊聊。”
唐毅微微點頭,沒多大一會兒,家人就擺上了酒菜,王愔親自陪酒,唐毅連喝了三杯,笑著說道:“舅舅,外甥前來還有些事情,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都是一家人,客氣什么。”
“那外甥就說了,是這樣的,蘇州城中缺糧,知府大人讓我和文長兄出來借糧。我覺著平抑物價,是保護百姓的善舉,而且知府大人也說了,不是白借,每石糧食三兩銀子,要比平常高一倍的價錢,您老以為如何?”
本以為王愔會毫不猶豫答應,誰知他竟然默默無語,倒是王世宇和王世賢兩個嘴角帶著淡淡的冷笑,頗不以為然。
“莫非有什么難處?”
王愔沒說話,王世賢夸張地說道:“表弟,說句不客氣的話,你被王崇古騙了,給人家當了槍,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王世賢說的義正辭嚴,痛心疾首,貌似唐毅真是個小白一般。
“表弟,你知道現在糧價是多少嗎?”
“蘇州那邊是挺貴的,回來的時候,已經超過六兩銀子一石。”
“招啊!”王世賢拍著大手,瞳孔里頭閃過無數元寶,激動地說道:“糧價一天一個樣,看樣子漲到十兩以上都是有可能。攥著糧食,就等于攥著白花花的銀子。你怎么能聽信王崇古的話,放著銀子不賺,那不是傻瓜嗎?”
王世賢越說越過,手舞足蹈,王愔把臉一沉,咳嗽了兩聲。
“行之,老夫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只是畢竟太年輕,又是讀書人,話帶到了就好,其余的老夫自有主張。”
王愔語氣帶著不滿不耐煩,分明再說你太年輕,太天真,懶得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