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各人都起了身,昨晚韓通被抓的事在城中開始發酵,張瀚和孫家叔侄牽著馬出門時,街頭巷尾,到處都是說話的人群,三五成群,議論的厲害。
這些普通的百姓也不大知道內情,聽他們的話多半是瞎說八道,也就是聽了叫人一笑而罷。
張瀚今日還得回鐵場,然后和孫家叔侄約好下午到東山會的鐵場,帶著一些技工,幫東山會的鐵場改造高爐。
雖然行會還沒有正式成立,總得有幾天,但張瀚在這個時代久了知道古人行事多半講個信字,違諾的人肯定不少,但孫家叔侄也定然不在其中,他們說了入會就不會反悔,況且這爐子也不是什么高端的技術,張瀚也還有很多沒有拿出來的細節上的修正,當然他覺得自己最擅長的還是制度上的革新,不管怎樣,張瀚有信心叫自己的鐵場一直保持領先的水平,并且在幾個月到一年之內,產量相當于所有靈丘其它鐵場之和。
擁有自信的人,內心自然會變的很強大,最少在孫家叔侄眼中,張瀚這個少年東主就擁有強悍的自信和極度的從容,似乎所有事情都不放在眼中。
越是這樣,則越容易受到人的尊重和信任。
眾人在一條叉道上拱手作別,路邊的灌木上的露水感覺已經有了白霜,這年頭的中秋節比后世的要冷的多,況且又是晉北這樣冬天特別寒冷的地方,白露這個節氣也早就過了,天氣一日冷過一日,看到這些白霜,張瀚心中又感到了一陣急迫感。
孫安樂和孫敬亭帶著從人跨上另一條道,東山會的鐵場距離和裕升鐵場近十里路程,如果是通衢大道,快馬加鞭,半個時辰時間就足夠了,可他們行走的是蜿蜒曲折的山路,其中一些地段是人走馬踩出來的羊腸小道,路邊是裸露的紅色山石,不時有散落的山石從山上滑落下來……那是上頭有小道上有山民在行走,把石頭給踩落下來了。
有一些地方,完全是用斧鑿開出來的道路,那樣反而平坦一些,只是寬度不夠,如果兩馬并騎的話就有危險。
這樣的路,十里的山道要走兩個多時辰,這還是晴天,若是雨天,最好還是呆在家里不要亂走的好。
每個鐵場都依托能走大車的山道,鐵場的數量有著限制,主要原因就是道路,在山里開出一片礦脈和煉鐵都容易,可是要面臨將精鐵運走的難題,道路越遠,運輸成本就越高,一斤鐵加兩分銀子的運輸成本上去,一年到尾,算算帳賺的錢都給了運費了。
“敬亭,晚些張東主過來,教會咱們那新的煉鐵法,今年年底好歹能還一些積欠,可能咱們東山會,還能維持的下去。”
孫敬亭落后叔父半個馬身,聽了孫安樂的話,他微笑道:“二叔是想提醒我,對張東主要尊敬一些?”
孫安樂沉默了一會,在前面點頭道:“是啊,他雖是個后生,還不到及冠年紀,可人家的氣度咱比得了么?往那一站,自然而然的就是各人的中心,老李服過誰,韓通他也不服啊,可昨晚那樣,對這小張東主可是服到骨子里……你看他身邊的護衛,雖然只五六個人,但那身形目光,一看就知道是殺場里打過滾的,那是殺氣,光是這些護衛,咱靈丘能找的出來不能?”
“二叔……”孫敬亭笑著說道:“若我對他不服氣,又怎會同意咱們加入他那個行會,以他為尊?我昨晚就是一時之氣,打從能走道我就開始練武,現在尋常十幾二十人也近不得我身邊,騎馬射箭也都來得,邊軍家丁也比我差些,他倒說什么會有北虜襲擊,這不是笑話么……”
“總之你的脾性要改!”
“是是,不過您老還是先管管玉娘……”
孫敬亭這一“將軍”孫安樂倒不語了,他身子幾乎長橫了,腦袋碩大,兩眼大的驚人,這長相委實提不上把,玉娘是長的象她娘,臉龐精致,面容白皙,兩眼倒是象孫安樂,大大的水汪汪的,加上一點不馴的野性時不時的閃現在眼中,十六不到的女孩子又有天生的嫵媚在臉龐上,這是一個走到哪被人夸到哪兒的漂亮女孩子,孫安樂平時愛若掌珠,不免有些驕縱,說下狠心管束閨女,孫安樂卻是下不了這個狠心。
待回到鐵場上已經快中午,孫安樂和孫敬亭都不及吃響午飯,叫了鐵場里有資格的股東,將昨日之事一五一十的向眾人說了。
聽說韓通被設局拿下,各人都恨不得現在去買掛鞭炮來放放,當然也只是說說,不過臉上洋溢的笑容都做不得假。
韓通這人,畢竟太招人恨,聽說他倒霉將會被問斬,恐怕說不高興的靈丘人很少。
韓家的佃戶和礦工也未必能保的住多少,這么多年,韓通用威逼恐嚇叫人替韓家做事,逼死的人命不少,這使得人們懾服于他的淫威,不敢隨意辭工走人,現在韓通一倒,估計瞬間就能走掉不少人。
孫安樂抱著一碗熱茶,說道:“總之以后日子會好很多……”
“入會的事,大致就是這樣。”孫敬亭跟著說了靈丘鋼鐵行會的事,這是新鮮玩意,他解釋了好半天各人才大致明白。
東山會向來也是他們叔侄當家,別的股東自然也沒有什么意見,況且不少人都見過張瀚,對這個外來強龍的實力和能耐也是十分佩服。
“那么這就這么說定了。”
事情談完已經過去一個時辰,各人也只拿點心和茶水墊下肚子,關系到鐵場生死存亡的大事,旁的事情當然就顧不上了。
事情很順利,孫安樂緊張的神經也松馳下來,看到妻子顧氏給自己續水,他突然想起來事情,對妻子說道:“怎么這半天不見玉娘?”
“也是,”孫敬亭抽個空子說道:“若是往常玉娘定是在這里吵的最厲害的一個,今天倒老實了?”
顧氏有些茫然的道:“午前說是到后山轉轉,射只兔子給你倆接風,也是怪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這閨女,真是越大越不省心。”
孫安樂搖了搖頭,他管不了,只要不是女兒太出格,也由得她去吧。
至于危險什么的,也不必多操心,孫玉娘雖然是二把刀功夫,射術也很過的去,加上出門總會帶幾個人跟著,附近方圓幾十里也沒有不知道東山會孫大小姐的,不會有哪個不開眼的把主意打到玉娘頭上。
“我們接著說。”孫安樂喝著水,說道:“張東主過來之前,兩家合作的細節要商量好,日后東山會要惟人家馬首是瞻,規矩要提前定好。”
張瀚在下午三點多些,也就是申時初刻前后出鐵場的門,在臨走時還又特別見了見孫耀和湯望宗兩人。
“孫耀你好生養著,聽說你兩膀力氣很大,扛木頭要專挑粗的那頭,是不是?”
孫耀的黑臉上也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出來,他吶吶著道:“小人就是比常人多一把子力氣,也沒有別的本事……”
張瀚笑道:“多兩膀子,到底是多多少?”
“就那種大木頭,旁人得兩人抬還吃力,小人若是吃飽了,一人一天能搬好幾十根……”
“了不起,真真是壯士。”
張瀚也是肅然起敬,那大木頭一根怕有三百斤以上,關鍵還不大好抬,一個人一天扛幾十根來回,這得多大力氣?
眼前這孫耀黑黑瘦瘦,就是兩只胳膊看著粗實些,倒不料是天生的神力。
這種大力氣的人,其實也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明軍中也有不少大力的,張瀚在新平堡就見過一個,是賴同心的族人,一個千總軍官,平時大魚大肉養著加上、將門有打熬力氣的秘法,就這樣力氣也不如這孫耀大,這次算是撿到寶。
“力氣大是小事,”張瀚溫言道:“見著可疑就上前盤查,能發現不對,這是智,還敢與之對敵,這是膽壯而勇,對我這東主和鐵場盡心盡責,這是忠,忠勇膽壯而智,孫耀,你是一個將才啊。”
“東主夸的我都臉紅了……”
“這倒是瞧不出來。”
各人聞言均是笑起來,孫耀自己也笑,不過笑容中也是充滿自豪。
能被東主這么夸贊法,孫耀覺得這一次受傷也是值了。
但張瀚還有下文,他轉向蔡九,還有鐵場的一個帳房,吩咐著道:“一會拿二百兩銀子給孫耀,替鐵場效力受傷,忠勇兼備,我們不能小氣勒掯,該給的酬勞獎賞當然得給……”
“啊?”
“東主?”
蔡九下意識地“啊”了一聲,帳房也感覺自己是聽錯了,先問了一句,然后還掏了掏耳朵。
孫耀自己也呆征住了,一旁聽著的人們也都是幾乎石化。
張瀚過來,必定會賜賞銀,從東主對礦工們的厚待就能看的出來,這少年東主是一個厚道仁義的人,是一個好東主,孫耀這一次也是為了鐵場受的傷,雖說張瀚另有安排,孫耀算是誤打誤撞立了功,不過鐵場的人并不知道,孫耀能拿到賞銀是必定的事,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賞銀居然有如此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