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兩并不多,”張瀚笑容很溫和,但語氣十分篤定,看著蔡九和掌柜,張瀚道:“人受了傷,差點送了命,賞些銀子怎么了,況且我要孫耀到新平堡去當鏢師,他要在那邊安門立戶,用銀子的地方很多……銀子趕緊取來給他,另外要把這事記下來,我們的規矩不是一下子拍腦門全想出來的,現在礦上有十幾條定規,有生產和技術上的,日常生活上的,這一次把孫耀的事也加上,為了鐵場出頭拼命的,受了傷的,沒受傷的,打退賊人的,甚至殺掉賊人的,賞或不賞,賞多少,按我這次的例子,把規矩給立下來。”
“嗯,東主,我這就去辦。”
蔡九已經歷練的很不錯,聽完張瀚的話就知道東主心中有定論,而且事涉以后礦工們對鐵場的忠誠度,等于是千金市馬,有孫耀這個例子在前頭,日后不論是護衛還是普通的礦工遇著事該怎么做,心中自有一番盤算,這種方法其實不出奇,知道的人也不少,但舍得用的,用的恰到好處的人便是不多了。
最少在眼下看,張瀚這個賞賜很成功,圍攏的人左三層右三層,幾乎圍的水泄不通,在聽到孫耀能拿到二百兩賞銀后,整個人群幾乎要爆炸的感覺,人們一邊議論,一邊大呼不敢相信,也有人笑罵孫黑子走了狗運,若那日是自己在就好,當時便有人反駁,縱使你在沒有那力氣膽色,也就眼睜睜的看著韓老六和楊英明走,斷不敢出頭阻擋,孫黑子的好運也不是白撿來的,沒點力氣膽色,成么?
人群亂成了一鍋粥,更多的人聽到信兒也跑到外圍打聽出了何事,聽說之后神色羨慕的有,嫉妒的當然更多,跺腳要當護衛的就很不少,礦工多半都是有些膽氣和心思靈活的,不象純粹的農民很少變通,也沒有膽量去改變自己的命運,他們多半膀大腰圓,膽氣過人,二百兩銀子把不少人兩眼都激紅了。
“誰是湯望宗?”
二百兩銀子捧過來,張瀚親手遞給一臉呆滯的孫耀,待對方接了,張瀚又問湯望宗在哪里。
一個瘦小青年從人群中擠了過來,要向張瀚跪下行禮。
“不必了。”張瀚從袖中掏出一錠十兩的官銀,笑道:“你沒上前打,沒拼命,不過你騙走了賊人,又打鑼叫護衛來,盡忠職守,做好了自己的份內事,很好,這是賞銀十兩,夠你喝上兩三個月的酒了。”
“小人多謝東主。”湯望宗沒有接銀子,卻是躬身道:“不過小人不要銀子,只想叫東主給小人一個機會。”
這人眼光靈活,一看就知道是一個機靈鬼,張瀚笑道:“你要做什么?”
“小人也想到鏢行當個鏢師,小人雖不如孫黑子力大,可卻是在東山長大的,爬山涉水從未累過,射箭也準。”
“倒也難得。”
當時山民打獵其實更多的是指望獸夾和陷阱,不要說獵戶就一定射的準,湯望宗能說自己射術不壞,想必還是有兩把涮子的。
“賞銀照拿,”張瀚將銀子遞給湯望宗,湯望宗趕緊伸手接了,張瀚笑道:“一會我和人說清楚,你和孫耀一起到新平堡,吃住均有安排,要緊的是你要鋪保保人,我那里可不收來歷不明的人,規矩也重,犯了錯要藤條打,操練也辛苦,不比當礦工,每月領了銀子養活家小,自己吃肉喝酒也由得你們,賭錢只要不違規也行,當鏢師可是禁酒禁賭,你得想清楚了。”
“小人不怕操練辛苦,也不飲酒,更不耍錢。”
“猴精一個。”
張瀚笑罵一句,算是把這事給定了下來,眼前這小子也算是個可造之才,他更希望的是能立下兩個標桿,將來招募鏢行鏢師的主力,他已經打算放在礦工這邊了。
晉商的大鏢局有幾百人是常有的事,在這明末亂世,張瀚打算把自己的鏢師隊伍擴展到一定規模,最少要有面對流民或小股的異族騎兵也有自保之力,明末時山西河南的大戶都會在山中結寨自保,積儲糧草,一有警訊就帶著家人和護衛住到堡中,太平時再出來,一個堡里可以藏幾千石糧食,打上幾眼井,就算幾千上萬人圍著也打不進來,張瀚近來看書和思索就想著能在大梁山里選一個合適地方,萬一東虜進來或是流賊攻過來,帶著幾百上千的強悍鏢師當護衛,在塵埃落定前自己和家人算是安全了。
“這路可真難走。”
梁興和蔣奎蔣義等人跟著張瀚,一行八人騎著馬一樣在山間小道上艱難而行,速度怎么也提不起來,從申時初刻走到傍晚快天黑了,距離東山會的鐵場還有二里多路,從山這邊看已經近在眼前,可算算還得走兩刻鐘才能到,這一段距離有相當長的路段還不能騎馬,只能拉著馬走。
“以后人力和財力足了,叫幾千人來修路就是。”
張瀚倒是很從容,這些地方其實已經有路,拓寬,用條石沿一邊固定,不使雨水沖跨路面,再灑上用過的焦炭一類,壓實壓平,一條象樣的好路就出來了。
算算也就是花萬把兩銀子的事,可惜大明官府是不會來做這樣的事情,只能靠士紳自籌資金和發動人力。
“東主小心……”
這時蔣奎猛喝一聲,將張瀚用力一推,一支箭矢從各人耳邊掠過,箭桿還在顫抖,發出嗡嗡響聲,幾乎是電光火石一般,這箭就這么飛過,然后插在一堆碎石中,發出啪的一聲巨響。
“哪來的賊人!”
蔣奎和蔣義等人看到東主幾乎受傷,各人眼都紅了,梁興和張瀚從馬上拉出火銃,蔣家兄弟等五人分散開來,蔣家兄弟每人一個圓盾,腰刀也抽出來,縱步向前。
這時有個女聲嬌呼道:“戚,搞這么大陣仗做什么。”
這時張瀚和梁興的火銃都裝填好了,也搠實了彈丸,梁興已經把火罐吹著,點燃了火繩,聽到聲音下意識的就想打發,張瀚伸手止住他,說道:“不要急,看看再說。”
這時一個穿著青色獵袍的女孩從十幾步外的灌木從中鉆出來,雖穿著男裝,模樣也狼狽,不過眾人都看的一呆,身姿窈窕,面容如玉,眸子又大又亮,眼瞼也很好看,臉的線條很柔美,卻又帶著一點野性,看著張瀚等人時,眼睫毛一挑一挑的輕輕顫抖,臉上滿是笑容,帶著一點調皮的味道。
這當然就是孫玉娘,她瞞著娘親和父親出來,就是要看看張瀚是什么樣的人,居然折服了東山會,使父親唉聲嘆氣,大哥也一籌莫展,她心里倒滿不服氣,東山會這么多年和韓家斗來斗去,最終叫一個外地來的小子給壓服了,什么道理?
孫玉娘很好勝,也不乏小女孩子的幻想,她想著憑自己的射術身手折服那個叫什么張瀚的小東主,最好將他給嚇走。
當發覺張瀚帶著不少從人,一箭過后那些人反應很快,身手十分敏捷時,孫玉娘知道自己打錯主意,她倒也機靈,索性就直接站出來,看看張瀚會拿她怎樣。
這時孫玉娘身手又出來幾個人,都是跟她出來的從人,其中有個壯實的護衛張瀚一眼就認了出來,孫安樂和孫敬亭出門時帶過這人幾次,這是東山會的一個護院,名字張瀚記不得,人卻一眼能認的出來。
張瀚又好氣又好笑,看著眼前眉目如畫的少女,皺眉道:“你是孝征兄什么人?”
玉娘吐吐小舌頭,說道:“你居然把我認出來了?”
“廢話。”張瀚沒好氣的道:“你和孝征兄眉目很象,況且你身后的人我也認得……這算什么,東山會要和我翻臉結仇?”
“不是,不是。”孫玉娘只是一時逞能,這時見了張瀚,自己心頭倒一陣混亂,感覺心跳的厲害,原本有一些的敵意都不知道哪去了……她沒想到,所謂的少東主居然是這么年輕,看起來年紀和自己也差不多一般大。張瀚穿著玉色的直綴,頭上一頂唐巾,雖不是特別英俊,但模樣也頗過的去,特別是有一種少年人久在上位的獨特氣質,令玉娘有些心煩意亂。
“他怎么好象有些瘦……”少女混亂的想著。
“嗯?”張瀚卻對眼前少女的模樣有些不解,疑惑的打量著對方。
“咳,”孫玉娘道:“聽我爹和大哥說少東主射術不凡,我是來討教的……”
這算什么荒唐理由……張瀚哭笑不得,不過他接著眼神一凜,已經將火銃舉了起來。
孫玉娘還在迷茫著,她身后的護衛趕緊上前,大聲道:“張東主請恕罪……”
張瀚沒理會,火繩剛剛就點燃了,他扣動扳機,那個護衛大驚失色,下意識想擋在玉娘身前,孫玉娘卻沒有反應過來,她不大敢相信,張瀚居然為這一點小事就發銃打她,這叫她心里有一些難解的痛苦,而生命的威脅在此刻反而不是第一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