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的女真人確實充滿進取精神,每一戰過后也會有豐厚的戰利品分配下來。
戰場上搜刮的東西,大頭當然是汗王和貝勒們的,但每個參將的八旗將士也肯定會有自己的那一份,戰場繳獲,除了上交給各牛錄主子的,剩下的就能自己留著,女真人現在也窮的可怕,不論是剝下的明軍衣袍,還是搜羅的那些散碎銀兩,包括馬匹和輜重糧食,還有那些靴子,布鞋,這都是能叫八旗將士們萬分興奮的好東西。
打完這幾仗,女真被明朝時刻威脅著的不利態勢也會被打破,所謂的大金國也就真正立穩腳根,除了那些被奴役的最底層的阿哈們,想到這樣的前景,也足以令得八旗上下神采飛揚,一點疲勞感也就不當回事了。
夜色中,火把形成了一條條散發著火光的長蛇,張瀚披衣起來在高處眺望,只見一條條火龍不停的蔓延向西北方向,最遠處的火光已經看不清楚了,后頭還有正在打著火把預備起行的隊伍。
努兒哈赤抓住了明軍的矛盾和空隙,最充分的利用了情報優勢,也利用了明軍將帥不和,配合不利的短板,在總兵力上八旗遠遠落后□于明軍,而每一仗都是八旗以多擊少,幾乎是秋風掃落葉般,三月初一日兩仗,打到天黑把明軍西路軍全殲,現在大軍又全部向明軍北路撲去,北路軍主帥懦弱無能,人數又少,精銳也不如西路軍多,可想而知,等待那兩萬明軍的結果會是什么。
八旗上下也是士氣旺盛,行軍時禁止喧嘩,在起行時,仍然有一些八旗兵在不停的低聲說笑,張瀚側耳聽了一小會兒就不聽了,說的話多是夸耀自己戰功的話,不外乎是砍死多少漢兵,剝下多少衣袍鞋子,搜羅多少銀子一類的話語,聽了只能叫他心中發悶。
黎明前,月亮落了下去,星星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只有啟明星發出璀璨的光芒。
馬蹄聲和人的低語說笑聲漸漸沉寂了下去,張瀚的營地中傳出人聲,護衛他的女真人都披甲起來,個個臉上神色都不是很好。
舒穆一臉晦氣色,這一次決定八旗命運的大戰他沒撈著一點戰功,他的牛錄額真職位離他越來越遠,也沒有什么繳獲,回到赫圖阿拉后面對那些趾高氣揚的伙伴時舒穆的表情一定特別精采。
譚泰在一旁打著呵欠,他的臉色要從容的多,他的使命就是保護和伺候好張瀚,這是他的旗主主子皇太極親自下的令,不管譚泰有沒有上戰場,一份功勞已經到手了。
李來賓帶著人在一個淺坡上挖灶生火,準備熱一些干糧吃,用的大米粥和魚干浸在一起,算是簡易版的魚粥,不一會香氣就彌漫開來。
“張瀚,聽說你不去裨子裕了?”
下半夜哨探回來,已經查清了北路明軍昨天過了三岔口,與西路軍的輜重營會合,兩萬多兵馬分成三部份,成“品”字形狀,馬林率主力居中,輜重營和監軍潘宗顏所率的幾千兵馬在前面兩端,三個營算是彼此互為犄角,不過據塘馬回報,明軍的大營扎的大有問題,三個營地之間相隔太遠,馬林又最靠后,這和后金以往的情報十分吻合,馬林這個總兵果然懦弱的厲害。
聽到人聲之后,張瀚把目光從打著火把行軍的大隊伍的頭頂上移開,轉向人聲過來的方向。
“是四貝勒。”
張瀚臉上露出十足恭謹的表情,遠遠的躬下身去。
不向這些虜酋行跪禮,這也算是張瀚自矜身份的一種舉動,畢竟他不是女真人的臣屬,至于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皇太極笑吟吟的策馬過來,身手矯健而靈活的跳下馬來,伸手將張瀚扶了一下。他穿著青色的半舊不新的箭袍,并沒有披甲,頭頂也只是普通的暖帽,只有纓頂結成的一顆碩大的東珠顯示著主人身份的地位的不凡。
在馬腹一側的插代中,皇太極那柄碩大無比的步弓放在其中,另外一側則是懸掛著精鐵打成的單手大刀。
張瀚注意到皇太極的衣袍胸前和下擺,還有袖口,到處都是血跡斑斑,他知道歷史記錄中皇太極在這一次戰事中率先策騎沖陣,弓矢連發,然后以刀斬敵,看來記錄不虛,不象女真人別的記錄一樣大吹牛皮。
“在下偶感風寒,感覺精神倦怠。”張瀚向皇太極解釋道:“實在不能再隨大軍驅馳。”
皇太極轉頭對譚泰道:“待回到大城后,你到我府中去取人參,和他們說要年頭最老的那根。”
張瀚神色不安的道:“豈敢當四貝勒如此重賜,再者在下也只是小受風寒。”
“這是你體氣弱。”皇太極滿臉紅光的道:“平日在城中住著還沒有什么,隨大軍多次轉戰,到底你們漢人身子要弱些。”
張瀚面露慚愧之色,唯唯謝過。
皇太極又向舒穆道:“保護好張東主你便有大功一件,會賜你半個前程。”
舒穆大喜,這雖然不是叫他復職,好過徒勞無功。
皇太極又安慰了張瀚幾句,眼看大軍已經行了大半,他又向張瀚告別,匆忙離去。
在馬上,皇太極仔細想了想自己的言行舉止,感覺沒有錯漏的地方,接著他又想道:“這張瀚看來是在戰場上嚇著了,也不奇怪,他這人雖然我看不通透,到底也只是個明國的漢人,底子里的文弱是跑不了的。”
與此同時張瀚眼中也顯露出如釋重負的神采,皇太極對他太關注了,表面的關心背后其實是不斷的試探和提防,這一次如果自己跟著八旗兵連打好幾路,幾天風餐露宿下來,固然會使梁興等人繼續得到錘煉和提高,但也很可能使自己在皇太極面前過于張揚和高調,現在看來一時興起的決定
居然得到了意想不到的良好結果。
天亮之后,八旗兵幾乎走完了,這時從薩爾滸方向又過來不少旗丁和漢軍,他們的神色要萎頓的多,畢竟打掃了一天一夜的戰場,可能一分鐘也沒有休息又跑到這邊來,這果然是個苦差事。
而且這戰場已經被初步打掃過了,明軍的衣袍和值錢的東西肯定被搜過了,就算有漏網之魚藏的仔細被翻了出來,想必也是百中無一,這一次就是純粹的打掃戰場,所以每個人臉上是完全一致的晦氣神情。
天光大亮,張瀚等人吃飽了粥,站在山坡上看著眼前的情形。
從山谷到河畔,再到半山腰的密林深處,到處都是明軍的尸體,地上是一灘灘凝固起來的鮮血,黑紅黑紅的一片片的,猶如大地上突然長出來的斑點。
到處都是丟棄的旗幟和散亂丟下的兵器,死掉的馬匹被首先堆積在一起,旗丁們剝開毛皮,去掉不能吃的下水等物,割下肉塊,對他們來說這些死馬肉可能是最佳的答謝酬勞,在剝皮取肉的時候,這些人終于發出歡快的說笑聲響。
明軍的旗幟和金鼓等物被聚在一起,堆成了小山,這些東西也能回收再利用。
兵器成捆的放在一起,很快堆成了一座座小山坡,這時大伙兒才明白什么叫甲仗堆積如山。
鎧甲,頭盔,革帶,插代,各種殘留的物資仍然堆積如山。
到午前,一萬多人被一千多旗丁和漢軍剝成了光豬,尸首被混亂的堆在一處,有個牛錄額真跑來和張瀚閑聊,據他說要等大仗全部打完,各地才會派出老弱婦孺出來配合旗丁挖坑,不要看現在天冷,很快就會春暖花開,那時尸首會惡臭,傳播瘟疫。
至于死在山澗和密林深處的人就不必理會了,那里人蹤罕至,野獸很多,大自然會幫助女真人解決掉那些尸體。
張瀚知道在幾十年后寬甸一路的明軍尸體還時不時的被人發現,都是幾十幾百具的堆放在一起,眼前的明軍好歹還能被埋在地下,只是昨天還在說話和呼吸的人今天就被剝的精光躺在地上,無論如何他心中都有一種悲涼之感。
“走吧,我們的事已經做完了。”張瀚目視左右,梁興和常威站在他的左右兩側,梁興面色凝重,此時他才從純粹的軍事角度里掙扎出來,心靈受到重創,常威的臉色倒是堅毅很多,這一段時間下來,常威在一日千里的成熟著,張瀚每常想,自己把表弟帶到如此地步,算是對的起舅舅的托付,只是這樣的表弟回到新平堡,恐怕也未必能討人歡喜吧,一得一失,人生真是很難兩全。
初二日,后金兵主力移動到西北三十余里富勒哈山的尚間崖,那里有馬林部的主力在此安營,浚壕塹,嚴斥候,分兵立營為品字形,看似嚴整,但用后世的話來說,然后并沒有什么鳥用……夜間扎營后聽聞西路明軍全軍覆沒,軍中遂嘩,馬林亦大為恐懼,畏縮不前,沒有決斷……監軍潘宗顏雖是文職,但膽氣過人,他勸馬林急速進軍,不可在此耽擱戰機,馬林不聽,并且將各營分散,相隔很遠,說是成犄角之勢,其實是完全的各自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