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光斗其實是和黨內的其余大佬商談過……內廷最近確實有麻煩,東林黨的統治根基是司禮監的掌印太監王安,然后就是天啟面前幫著奪宮的感情分,當然往上算還有幫著泰昌皇帝奪嫡的功勞,當年東林黨人是堅決支持泰昌帝,反對福王奪嫡,這也是不小的情分了。
種種相加,東林黨才確定了從泰昌元年就開始的強勢地位,以大佬們看來,和內監的交情必須有,但不一定放在哪一個人身上。
比如魏忠賢其實沒有立場,此前他是站在李選侍一邊,不過那只是內廷的事,不涉外朝,不算黨爭。如果王安不行了,東林黨大可交好魏忠賢,重新在內廷交結一個盟友,這不算什么麻煩的事情。
魏忠賢和客氏也曾隱晦的表達過這種想法,如果東林黨這邊也愿意,他拱倒王安之后,可以和東林黨友好相處,甚至可以成為盟友。
不過楊漣和相當一部份東林黨人不這么看,在他們看來,王安是盟友,那么針對王安的魏忠賢和客氏就是敵人,就算不是生死大敵,也不能由得這剛冒起的姓魏的囂張坐大。
這是毫無來由的敵意,也不是成熟的政治人物應該有的態度,但楊漣就是這樣的性格這樣的人,左光斗也無可奈何。
“我亦不¥∝長¥∝風¥∝文¥∝學,w∧ww.cfw●x.ne♂t是說現在就決裂。”楊漣知道大佬們的打算,他心中十分不屑,不過他也不想把事情做的太過份了,當下便道:“我們出動幾個人,最好首輔大人亦出頭,請客氏出宮!”
“好,也算是釜底抽薪的一法!聲勢不需要太大么?”
“不必。”楊漣一臉傲氣:“對付一個婦人,出動御史已經足夠,首輔不過是敲敲邊鼓罷了。”
“也好。”左光斗表示同意,他道:“劉大人恐怕就要去位,最多還有半年左右的光景,由他出面也好。”
內閣中人是外朝和內廷的連接橋梁,過于站在皇帝一邊會使文官指摘首輔諂媚沒有風骨,過于向著外朝說話又使皇帝感覺不可信和離心離德,這中間的距離很難把握,葉向高當年就是因為立嫡之事被群起而攻,說他向著萬歷而不得不去位,叫劉一景這個首輔去幫外朝說話勸天啟,必定埋下不被信任和冷漠的種子,劉一景在楊漣和左光斗眼中就是標準的棄子,從這里就能看的出來了。
“如果皇帝不悔悟,”楊漣還是一臉狷狂之色的道:“那時候我再上本不遲。”
“吾自當追隨于后。”左光斗大笑起來。
這時家人覓得一個空,上前來問道:“老爺,午飯已經備好,是不是現在就上?”
“上吧。”左光斗道:“我和楊老爺喝兩杯。”
“是……”家人答應著,又囁嚅著道:“還有那兩個客人……”
“哦,他們沒走?”左光斗有些不悅的道:“還真是煩人啊。”
“是何人?”楊漣起了好奇心。
“劉老前輩介紹來的。”左光斗苦笑道:“送過儀金,倒不好直接趕走。不過,他們請托的事情也太荒謬了。”
“何事?”楊漣還真是好奇心旺盛的人。
待左光斗將事由簡單說了,楊漣也道:“民間團練若有這般本事,朝廷要官兵何用,將他們攆走就是。”
“晚生見過楊老大人,左老大人。”
李國賓在一旁聽的真切,知道再不出來這事就完了,當下只得硬著頭皮從客廳出來,長揖拜地,大聲行禮。
“你既然是諸生。”楊漣板著臉道:“為何替商家請托謀事,真是不務正業。”
“晚生豈敢。”李國賓知道和這些人打交道該怎么說,當下正色道:“和裕升東主張瀚乃是晚生的表弟,親友之間,互相幫助是理所應當的事。”
“原來這樣。”楊漣喧賓奪主的道:“親親之道確實理所應該,不過,你們也不該如此荒謬,那韓巡撫果然不稱職,但彈劾大臣是朝官之責,豈由你們私下活動,再者,韓巡撫所為,也不能任由你們一面之詞。還有,你們所說的韓巡撫處置不當,結果反是商人組成的團練打敗了北虜,這更荒唐了。”
這時王發祥墊了一句,他道:“回稟大老爺,我家東主還是巡檢司巡檢,團練亦是他募集的弓手,已經訓練多年,因為匪患厲害,所以經年動武,弓手的待遇也好,是我家東主并諸多商人自家賠錢在里頭。”
這話是張瀚再三囑咐一定要說明白的,一則弓手已經是浮出水面了,地方上也不僅僅是和裕升的盟友或同情者,總會有如管家兄弟那樣的人物,萬一被人尋訪詳細情形,然后通過朝中的關系切實密奏上來,自己一個“居心叵測”的罪名是肯定逃不掉的,與其那般被動,不如早點自己主動透露一些出來,這樣就算有人拿這個名頭來生事,也不會陷于完全的被動。
二來便是此次要請功,當然要突出張瀚的能力,弓手如果沒有一個切實的理由,誰會相信一個商人領著一幫團練能打敗過萬的北虜?
“原來如此,還有這么一說。”楊漣轉頭對左光斗道:“看來晉北因馬市多商人,如同士紳結寨自保那樣,商人也能出資保家衛國了。”
左光斗笑道:“彼輩無非也是心疼資財被搶,只有利而無義罷了。”
“正是此理。”
眼前這兩人雖是肯定了王發祥的說法,但語氣中仍然充滿鄙夷,在他們看來,張瀚無非就是和那些普通的商人一樣,為了保護自己的家產才會做這些事,和他們這些士大夫心懷天下的情懷和格調是沒有辦法相比的。
“東主比你們這兩廝強一萬倍。”王發祥輕輕咬著嘴唇,臉上還是恭謹的笑容,心里卻是毫無尊敬之意。
王發祥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樣赤裸裸的藐視,是完全把他和張瀚這個東主都包括在內,視為螻蟻般的藐視,在眼前這兩個文官眼里,談論他們根本無需客氣,也不需要避諱或委婉的說法,因為不論是權力,還是所謂的義理,還是社會輿論,他們這樣批評一個商人和他的伙計都是完全正確的,不論是權力還是道義,他們都站在完全的最高處!
李國賓心中也是騰騰起火,這種對商人的鄙夷和邊緣化在大明已經改善了很多,但在眼前這兩位所謂的清流領袖身上仍然是十分明顯。
這時候李國賓反而懷念起那些貪婪的官員來,最少在表面上,不論他們心里是怎么想的,表面上還是給予了李國賓人格上的尊重,而在這兩人眼前,自己恐怕也是文官心中標準的“小人”,算不上士林中人,也不需要給予先達者對晚輩應有的關懷和親切了。
李國賓深吸口氣,繼續道:“咱們也有好消息要上稟兩位大人,北虜確實是在新平堡一帶被擊敗了,先敗于商團團練,后敗于大同麻總兵官的正兵營,相信捷報一兩天內就到。”
王發祥道:“我家東主被韓巡撫逼迫很久,韓巡撫不理政務,專門為難商人,此次邊患亦是因他而起,我家東主說,韓巡撫是一方諸侯,他只是九品佐雜官,朝中無人難說話,但不相信整個大明朝堂就沒有一個不畏強權的清天大老爺。”
左光斗皺眉道:“此事我們還要查清楚再說,韓撫軍上任不久,此事……”
“此事若是真的,我當然要動本!”楊漣目光冷冷的看向李國賓和王發祥,接著眼光就飄向遠方,他冷然道:“若是叫一個商人看不起,我楊大洪還真沒有這般臉皮。再者說,孫愷陽也曾與我提過,他對韓畦這人很不看好,大同自他上任就是事多,這人不能留在巡撫任上了!”
左光斗終也點頭,他心里想這事還有劉國縉和姚宗文的瓜葛,這兩人肯定是被錢收買的,聽說現在乘坐的馬車也是和裕升送的,左光斗也很喜歡這車,不過他知道現在不能收,若是叫楊漣知道了,免不了又來一通教訓,還是待這事涼一涼再說。
這個時候,左光斗倒也是對張瀚極為好奇,他感覺張瀚不是凡品,現在做的這些事,步步經營,連自己和楊漣其實也為這人所用,就算執掌國柄的東林黨大佬也未必能把這事做成,看來還真不能小視了此人。
李國賓至此無話,與王發祥兩人一起拜辭出來,待出門之后,李國賓長長出了口氣,苦笑道:“和這幫清流打交道可真是累,所以我家祖上一直和勛貴打交道,除了太監和錦衣旗校外,就屬這幫清流難伺候了。”
王發祥由衷道:“可真是不容易。”
“他們也有愛錢的,也有真清流,不過不論是真是假,嘴臉都是這般模樣。最可惡的就是要錢又要擺架子的,真真能把人氣死。”
李國賓狠狠損了楊漣等人一通,這才從踏腳上車,轉頭又是一笑,笑容也是十分暢快,他向王發祥道:“不管怎樣,功勞到手,韓畦走人,咱們和裕升的各色鐵器已經行銷整個北方,京師,保定,永平,寧遠,往南已經到德州和臨清,這些地方都要開分店了,預計天啟元年這一年,光是鐵器這一項就能凈入數十萬以上,了不起啊,咱們東主一年賺的是人家一大家族一百年積攢的財富,有這筆錢,做什么不行?發祥,跟著咱們東主好好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