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心一遠遠躬身,口中道:“學生怎敢勞兄長迎接。”
汪文言道:“純甫你即將遠行,十分勞苦,迎一迎也是該當的。”
話說的客氣,態度卻是十分傲然,仿佛他這個平民出迎將要上任的巡按御史,也是給了對方天大的面子。
王心一哪敢不滿,當下還是連連遜謝,一直到賓主到屋中落了座,他才住嘴,轉而叫汪文言指點自己上任之后的施政諸事。
“純甫此番上任,別的施政我談不上指點,地方巡按,各有各的妙法,不過要聲聞天子,震動朝中諸公,還是要做一些實績。”汪文言侃侃道:“那商人張瀚的事,就是一樁大案,我兄如果能把這事揭出來,不知道會牽出多少人,這一樁大案,駭人聽聞,光是謀刺巡撫這一樁就是前所未有之事,一旦揭發,我兄聲聞天下是必然之事。”
汪文言這些話說的固然在理,但王心一也知道真的辦成了,還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好在東林黨現在一家獨大,自己又是為了本黨辦事,惹的人再多,楊漣和左光斗他們也不在乎,有這兩個大佬庇護,料想也沒有人能奈何自己。
當下決心下定,王心一肅容道:“學生此去,一定如汪公所言這般,定將那張瀚連根拔起。”
“好,好,很好。”汪文言對王心一的態度十分滿意,點著頭道:“不過老兄行事不必操切,小火慢熬,尋其對頭,摸查實績,自源頭掘其根,而不要如當日韓畦那樣,胡亂出手,毫無效應,徒惹人笑。”
“方略學生已經記著,一定按公所言策略去辦。”
“甚好。”汪文言剛剛十分興奮,這時又有些疲勞,感覺有些無趣。
眼下這一件事,對他來說終究只是一樁小事,只算是叫自己心情快意的一次小的人事安排。他的目光還是放在朝中,在魏忠賢和客氏等人的身上,也在三黨的骨干和精英身上……汪文言早和楊漣等人有言在先,不要看東林黨現在一家獨大,三黨不徹底鏟除,不掌握內廷,日后恐怕還是有反復之憂。
王心一見汪文言如此,起身道:“若無他事,學生告辭。”
“好,那我便不送了。”
“學生不敢當。”
王心一轉身出門,汪文言果然沒有送,王心一當然也不敢計較這些,邁步出門,心中卻是百感交集。
這一次能上任,當然是汪文言之功,然而上任之后的這些事,對王心一也是不小的挑戰。
到門口時,王心一剛要上轎,一個青衣人策馬急馳而至,王心一認得是汪府的一個管事,向來替汪文言在外奔走張羅,此時這個管事面色嚴峻,飛馬而來,王心一心頭一跳,忙招手問道:“出了何事?”
那管事也不瞞他,急聲道:“宮中出了些事。”
“嗯?”
管事壓低聲音,說道:“司禮監的掌印老公王安暴疾而死!”
“暴斃!”王心一大吃一驚,忍不住驚呼出聲。
“可不就是暴斃?”管事聲音大了一些,憤然道:“前幾日我還見過王老公,他在外宅居住,還同我喝了兩杯,現在可好,說是暴疾,簡直是狗屁。”
王心一點頭道:“你去見汪公,趕緊同他說清此事。”
“是!我這就進去。”
管事匆忙進門,自是去尋汪文言稟報此事,王心一如在夢中,站在轎前半響沒有動彈。
東林中人,自然知道這事非比尋常,甚至是一樁極為不妙的大事。
司禮掌印,在內廷也是只在皇帝之下,二十四監司的掌印太監是撐起皇城的整個宦官集團的頭面人物,而諸監司也是有清貴權重者,也有閑而無用者,真正最有實力的幾個宦官高位,無非就是司禮監掌印為第一。
這好比是內廷的內閣首輔,甚至位在外朝首輔之上!
再下來便是提督東廠太監,掌握特務大權,在東廠權重的時期,可以隨便拿捕百姓甚至是官員,拷問治罪,而風聞奏上事由,可以將官員或是某個黨派在皇帝心中的印象加以扭轉。
再下來便是御馬監的掌印太監,拱衛皇城和宮城的除了錦衣衛,府軍前衛和旗手衛的上三衛禁軍外,便是御史馬下的四衛營勇士,現在京營毫無用處,所有人都知道,唯一還在訓練,能夠陣而戰之的京營兵馬,只有太監掌握著的四衛營。
能控制這四衛營的御馬監太監,毫無疑問也是內廷中位高權重,深受皇帝信任的權閹。
王安是司禮掌印,等若是內廷太監之首,他也是堅決站在東林黨一邊的高位宦官,這人突然暴斃,對東林黨來說,這真的不是一個好消息。
“應該是魏閹,客氏。”
王心一迅速在內心下了一個判斷,王安如果是正常病逝,那不關別人的事,但只要是非正常死亡,只怕多半是和魏忠賢還有客氏有關。
魏忠賢在內廷羽翼漸豐,很多太監依附在其門下,但王安任掌印多年,羽翼也是不少,王心一以為魏忠賢篡奪掌印還需數年之功,不料突然起了這般變化。
“算了,這等事也不是我能管的……”王心一感慨一聲,此時他倒是覺得能遠離京師未嘗不是好事,未來兩年定然是血肉橫飛,自己能遠離事非之外也是好事。
小轎顫顫巍巍的起行了,穿過小巷和大街,一直往西便門的方向趕去,那里有準備好的車馬,王心一家里的隨行人員也在那里的車行等著,天陰了下來,突然一聲炸響,一道閃電自遠方的天際劈落了下來。
“是魏忠賢干的。”楊秋臉上沒有太多表情,人還是很鎮定,只是說話的語氣稍顯激動。
李慎明和孫敬亭幾個在,張瀚坐著,窗外很冷,殘雪未盡,但艷陽高照,是一個很不錯的好天。
但沒有人對天氣有什么感覺,人們都覺得有些陰冷。
張瀚先對楊秋道:“這一次內衛司做的很好,駐京的幾個部門配合軍情局,終于確定了好幾條重要的消息,應該給集體記一次功,并且嘉獎。”
楊秋躬了下身,臉上露出歡喜之色,他知道底下沒有自己的事,又行了個軍禮后,轉身離開。
“京師那邊的斗爭,也算是圖窮匕見了啊。”李慎明皺眉道:“魏忠賢也是個大膽的,居然敢用下毒這一手。”
張瀚敲敲桌子,笑道:“他怕什么,明顯的這事皇帝肯定站在魏忠賢這一邊,只要王安中毒死了,他就沒事。就算識破了沒中毒,魏忠賢也肯定屁事沒有,再找下一次機會就是。”
“魏忠賢和東林黨的事,咱們倒不必去管。”孫敬亭道:“只是那汪文言派了王心一過來大同這邊,來者不善,我們要好好提防才是。”
張瀚道:“這事我交給楊秋去做,你們放心吧。”
“交給他我才不放心……”孫敬亭苦笑道:“他不會直接刺殺了王心一吧?退職的巡撫和在職的巡按,這可是兩回事。”
“當然不會,那和直接舉兵造反沒區別,我們何至如此?”張瀚笑意溫和,眼中卻是十分堅定,不論如何,不管是誰被派來,只要針對他與整個和裕升,影響到全局,他自然也會出手反制。
只是反制的手段不一定是刺殺,那樣行事太裸了。
李慎明這時道:“軍情局這一次做的真是不錯,宮中買通了都人和幾個小宦官,又在王心一的轎班里安插了人手,坐實了此人和汪文言的聯絡,可惜就是汪某人家里一時還沒有插進人手去,不然的話東林黨的動靜我們最少能知道一半。”
“慢慢來吧。”張瀚笑道:“他們已經進步太多,值得期待。”
孫敬道:“近來李國助的隨員四處走動,打聽我們這里的事,要不要對他們有所約束?”
“除了一些核心部門要提防,別的地方隨他們。”張瀚說完想了一下,又道:“干脆叫他們最近跟著我,彼此好更熟悉些,也省得他們亂撞木鐘,弄的咱們的人看笑話,不利于將來彼此合作。”
李國助的人四處打聽消息,求人關說,這事在張瀚的部下中已經成了一個笑話,這事也不能任由發展下去。
孫敬亭忍不住笑道:“他們還好,好歹是咱們自己人,那些俄國人才是有趣,文瀾等于是拒絕了他們,可這些人沒死心,賴著不走,每天在各處閑逛,出脫他們帶來的那些皮貨特產,也買咱們的出品,對座鐘望遠鏡和火銃都有興趣,這幫人,真的是什么都看的喜歡,什么都想要,真是貪婪的很。又愛喝酒,每日有不少醉了鬧事的,咱們看他們是客人,鬧事的也就關起來等他們醒酒,這些人也不惱,醒了照樣笑嘻嘻的四處走動,當沒事人一樣……我還真沒見過這般厚臉皮的人。”
張瀚聽的哈哈大笑,直道這些俄羅斯人就是如此,天生的種族秉性,也不必多管他們,反正和他們建立商道的事暫時沒有計劃,隨他們去就是。
李慎明道:“北邊的事,準備如何了?”
張瀚道:“年前準備計劃,年后大舉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