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劉公。”王發祥遠遠就躬身叉手,笑道:“有日子不曾見你老了。”
“你小子是屬黃鼠狼的,老夫這里沒有雞,你上門來做什么。”劉國縉笑罵一句,也是和王發祥熟不拘禮的樣子了。
當初李國賓等人頭一回見劉國縉和姚宗文,被兩個老狐貍強拉壯丁幫著作假帳,當時劉、姚二人絲毫未將李國賓等人放在眼里,無非是商家掮客,當不得什么正經客人。現在時隔數年,不僅劉國縉明顯老邁,兩邊的實力對比也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然的話,以劉國縉的身份地位,很難想象自己會和一個商人掌柜這么言笑不禁。
“在下這樣的黃鼠狼,對老大人來說算是多多益善。”王發祥哈哈一笑,將一個禮盒順手塞給了劉國縉身后的心腹長隨。
“金掛表啊?”劉國縉掃了一眼,笑道:“這兩塊表想來是你們專門拿來送人的,純金表身,鑲嵌寶石,名貴非常。不過……”
劉國縉話語一頓,他看到了壓在表身上的帳局銀單。
這東西是和記與存帳的商人一邊一半,對齊了就可以取銀子,劉國縉眼簾一掃,看到是寫了五千兩票的樣子。
這是大手筆了。
劉國縉神色微變,倒不是因為這銀子,他現在身家最少十幾萬,光是這幾年借著招練遼兵的名目賺的也夠了,銀子他不是很在意,在意的是王發祥這一次所求的事情必定不小,不知怎地,這老頭已經很忌憚眼前這個高大的中年人了。
劉國縉揮了揮手,長隨知道他的意思,立刻轉身退出,并且把門給掩上了。
待長隨出去之后,劉國縉盯著王發祥,說道:“所為何事?”
王發祥笑道:“簡單的很,就是要劉公牽頭,配合一些御史給事中發難,攻李蕃,徐大化等人。”
“他們?”
劉國縉搖頭笑道:“這事不行,他們是閹黨在言路上的中堅,徐大化更是浙黨現在的核心人物,浙黨雖然散了,人還在,老夫已經要引退的人了,沒來由卻去惹這種麻煩!”
“劉公請聽,我們還打算再出兩萬銀子,人手由劉公召集,花銷也是由劉公來負責,只要事情做出來,這兩萬五千銀子,還有若干座鐘,金表,乃至馬車一類,也是由劉公來使用便是。”
這條件相當優厚,如果劉國縉不是有引退之意,恐怕已經要考慮答應了。
不過想來想去,閹黨現在正在勢頭上,免官劉國縉不怕,他自己原本就考慮要辭官了,但想想左光斗等人的下場,劉國縉還是有些忌憚,就算他本人沒事,將來他一身故,家人恐怕難逃清算,那就得不償失了,萬貫家財有何用,不夠人算計的。
“不成,不成……”劉國縉搖頭道:“這事不成。”
“劉公再考慮一下,我知道姚公也回京了,他可是都給事中,另外我知道劉公還有一些得力的臂助盟友。”
“唉,老夫說了不成的了。”
“嗯,那在下告退,劉公再考慮考慮。”
王發祥起身告辭,劉國縉指指禮盒,說道:“有負所托,東西還請拿回去吧。”
“劉公會答應的。”王發祥微笑著叉手一禮,轉身就走了。
劉國縉臉上陰晴不定,半響過后才怒道:“有意思的很,一個商人也敢威脅國家大臣!”
姚宗文是三天前就回了京師,他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拜會魏忠賢,在第二天就得償所愿,成功的在宮外魏府私邸中見到了魏忠賢。
魏忠賢對他的表現相當的滿意,在姚宗文的安排下,馬世龍等人誤信劉伯鏹的情報,結果倉促過河被打了個伏擊,前后手腳又干凈,劉伯鏹已經跑回來,被姚宗文安排在可靠的地方隱姓埋名,拿著古董銀兩安生過自己的小日子。這廝身邊姚宗文安排了自己的心腹家人看守,他在遼東幾年,最少幾十個家丁還是拿的出手的,安排了兩個家丁把劉伯鏹一路帶到永平府改姓易名安置好了,姚宗文這才安心回京上任。
也不是說沒有辦法將劉生殺掉一了百了,而是劉伯鏹在耀州那邊也有一個宋生聯絡,如果殺了劉伯鏹,萬一其有什么后手,反而是件天大的麻煩,不如安置看守,過幾年之后看看情況再說。
這件事姚宗文辦的異常漂亮,遼西要出兵是必定之事,姚宗文也沒有辦法左右孫承宗或是馬世龍的決定,但他在細微之處著手,找到一個不可能的機會從中左右逢源,暗布伏子,內通消息,使女真人事前有了準備,可謂是關鍵一點。
當然從明軍營兵的拙劣表現來看,就算姚宗文不派人通風報信,打耀州也多半沒有好下場,但絕不會落到被女真人伏擊的地步,可能最終會陷入僵持,然后在大隊人馬的接應下狼狽退回,但不至于八百人全滅,然后連副將和參將都戰死了。
不過姚宗文知道自己短期內不會再升官了,他在外回朝任都給事中,這是相當重要和清貴的職位,簡單來說,都給事中雖然只是正七品,但權力職位的重要性遠超過普通的京卿,一般來說,在朝會之時,能夠與閣老和各部堂一起討論國事,并且提出自己見解還能受到重視的,都給事中就有一席之地。
這個職位,最少要當上三五年,資望攢足了,轉而為寺卿,再轉便是侍郎,外放就是督撫,儼然就是國之重臣,但就算是督撫,在國事上的發言權也不及都給事中,這就是所謂大小相制的祖制,位卑而權重的典型。
從魏忠賢處出來,姚宗文可謂躊躇滿志,魏閹最少還要當權十年,他十年后最少也位至侍郎或為某地總督,最不濟也是某要緊地方的巡撫了。
拜會過魏忠賢之后,姚宗文開始進入六科廊報道,然后拜會各科的科長,再拜會內閣諸閣老,其余的尚書侍郎一類的可以上門的還未及去,到傍晚時,劉國縉家里派人送來帖子,請姚宗文過府飲宴。
“劉老前輩好不識趣。”姚宗文心道:“現在不比當年了,我哪有空去敷衍他?”
不過轉念一想,劉國縉是毛都白了的老狐貍一個,他派人送帖子來必定是有原因的,不可能是真的起興要請他吃飯,要是這點好歹也不懂的話,劉國縉也不會在京中以三甲進士的身份混到如今的江湖地位。
“上復你家主人,”姚宗文對劉府下人道:“我這里有剛帶過來的遼河白魚,放在水甕里一路養著帶過來的,叫他不要大費周章,晚上我們一起熬白魚吃。”
白魚是遼河特產,身子肥大味道鮮美,肉刺也少,劉國縉遼人出身,當然最愛此味,姚宗文又叫下人取出幾株上好的遼東那邊的野山參,再又湊了些熏鹿肉之類的遼東土產,叫劉府下人連魚一并帶過去。
“還請大老爺早些過去。”劉府下人一邊跪下代主人拜謝,一邊道:“我們老爺神色有些不同往日,似乎有些慌亂。”
“哦,我知道了。”
劉國縉出什么事原本和姚宗文不相關,不過轉念一想,很可能是兩人聯手在登萊和遼東招募團練之事暴露了,要是被人抓著痛腳猛攻一通,怕是麻煩不少。
“劉前輩就是太貪婪。”姚宗文忍不住在心里抱怨起來。
二十萬兩,劉國縉一人就落下近十萬,這個比例當然是太高了,按姚宗文的想法是兩人能落下十萬就不錯了,這二十萬可不是好來的,拿出一半送禮都嫌薄了,結果劉國縉前后一共送了五萬不到的禮,姚宗文到手四萬多,劉國縉自己落袋近十萬,這個就拿的有些多了,要不是劉國縉這么多年經營的人脈相當廣泛和牢固,加上有姚宗文幫忙,恐怕這些事未必能按的下來。
別的不說,招募兩萬兵才露面幾千,而且不到一個月就散光了,加起來也不要兩萬銀子的開銷,要說是東虜來襲,總要有塘報和戰斗經過,敵方的將領姓名一類的也要有……真有御史追查,這些東西一查便很清楚,沒有辦法瞞騙的過。
還好不管是東林還是閹黨,姚宗文和劉國縉都有人脈,加上袁可立也不愿在這等事上得罪人太多,等于是睜眼閉眼放了劉國縉過去,至今一想起來,姚宗文都感覺憤憤不平。
在自己家中接見了一些訪客后,看看天色漸黑,劉府又來了人來催,姚宗文也不叫劉國縉久等,坐了馬車往劉府趕過去。
劉國縉住的是西城,姚宗文卻是住東城,一路上行人頗多,相當擁擠,這叫姚宗文也起了在西城買房的打算,畢竟文官要么是西城,要么窮的住南城,將來在京中為官多年,看來還是要再買個象樣的宅邸比較好。
劉府卻是相當顯赫,三進的套院,占地三四畝,在京師也算是很象樣子的大宅邸了,很多普通的京官也就是住一小套的四合院而已。
姚宗文當然不需等通傳,大搖大擺的就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