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額麟臣還在發征,火落赤盯著這個后輩,沉聲道:“這是唯一的辦法,也是最好的辦法。我們要在戰況不利時就果斷離開,并且早早做好準備。一旦破口就不要停留,不象以前破口打草谷,到處分散劫掠,這一次破口后大軍聚集在一起,打穿了歸路就好。以我多次侵入明國邊墻內的經驗,他們的各地守將先只能各自為戰,要在兵備道和巡撫,乃至總督的提調下,那些總兵,副將,參將,游擊,才會各領營伍匯集來和我們打,沒有聚集的明軍沒有戰斗力,一個總兵最多兩三千人,這么點人敢露頭就是一個死字。明軍將領各有矛盾,彼此牽扯,不會主動匯集,甚至有不少人畏戰遲疑,等咱們打穿邊墻抵達青海時,可能各鎮的將領還在路上,所以根本就沒有風險。而反觀商團軍,他們對明國是向來不好展露實力的,也不會大舉進入邊墻之內。說個笑話,咱們進來明軍不會緊張,要是商團軍進來,他們才是上下都會緊張……咱們是異族,只要錢不要命,商團軍么,那是既要錢也要命啊。你信不信,商團軍要是跟進來,明軍會放著咱們不打,只會去抵抗商團軍?”
“老臺吉的話我再信不過了。”額麟臣用自己的政治智慧和經驗做了一番判斷,并且很快得出了正確的結論。
火落赤說的話再正確不過了!
破口而入這事,他和火落赤都干過,沒有什么困難的,大明的邊墻看似偉大,其實邊墻就只是一道邊墻。
百年前的邊墻還有森嚴的配套體系,一條千里長的邊墻可能會配給幾百個火路墩和軍臺,數萬駐軍配合這些防御體系,足可以令入侵者付出無法承受的代價。就算那樣,當時的蒙古人也沒有斷了入侵這一條路,因為他們缺乏所有的一切而大明擁有一切,當人們鐵了心要搶劫的時候,一道薄薄的邊墻是做不了太多事的。
現在就更容易了,找到一處容易翻越的地點,突破,消滅少量敢抵抗的明軍,追擊那些逃走的,然后就是開始分散搶掠各處百姓的財富。
大明的邊塞地方都十分窮困,但那是相對內地的漢人,對于蒙古人來說這些漢人仍然是富的流油的存在,每次破口這些蒙古人都會相當起勁的搶劫,相對于打仗來說還是搶東西更合這些人的心意,更叫他們開心。
然后等明軍緩慢的云集起來,蒙古人也搶的差不多了,掠奪走不少人口和財富,迅速退出邊墻之外。
一般來說明軍也不會追擊,只要蒙古人退出去他們就完成了保境安民的責任,不會被上頭追責了。
也有個別強悍的大明邊帥,會在蒙古人入侵時就迅速反應,也會銜尾而追,這樣的明軍將領會使蒙古人的損失大過于所得,令得他們十分痛苦,這種赫赫有名的邊帥就是當年的馬芳或是戚繼光,李成梁的成就要小的多。
就算是不出名的薊鎮總兵張臣,戚繼光不合格的繼任者,也曾經率著自己的正兵營和家丁深入草原打擊那些敢來搶掠的部落,斬首數千而回。
明軍和蒙古人的戰法和戰力都是各有長短,雙方各自都熟悉了彼此的打法和戰術特點,等出現一個全新的敵人,比如女真人或是和記,兩邊都傻眼了。
明軍被女真人打慘了,蒙古人則是已經匍匐在張瀚腳底,老隊友遇到了新敵人,兩個好基友都是被新敵人打趴下了。
現在面對新的窮兇極惡的敵人,蒙古人的選擇就是不如向老對手動刀,彼此知根知底,知道明軍的反應和所有的策略,基本上可以做到心中有底。
當然現在火落赤和額麟臣也不知道張瀚在南邊已經替他們做好了局,甚至還替他們安排了部下的進攻路線,如果知道這一點的話,不知道火落赤會不會被氣的吐血。
“那就這么辦了。”額麟臣的猶豫也沒有太久,火落赤確實提供了一個新的辦法和思路,并且相當有效。
“何況,”額麟臣也不喜歡事事被動,他補充一句道:“對面的榆林陳洪范可是一個沒用的廢物,我們到了寧夏他可能才會從榆林城里鉆出來。”
火落赤大笑起來。
一天之后的火落赤就笑不出來了。
大量的鐵甲軍人出現在地平線上,幾乎是遮天蔽日。
這種壯觀的行軍場面迅速使在場的所有蒙古人都失去了信心。
商團軍的主力是下午時分出現的,他們應該是在昨天出了沙漠,然后行軍一天,前鋒的獵騎兵們很輕松的打跨了蒙古人的幾股哨騎,斬獲卻是不豐,對面的哨騎跑的比兔子快的多,從這一點來說,套部和鄂爾多斯的蒙古人和他們的同族一樣擁有精良的騎術,另外一點來說就是他們的戰斗意志遠不及傳聞中的那樣強大。
在土默特人被打的灰頭土臉時,一直有一種說法就是東邊的察哈爾人和內喀爾喀人較為強大,因為他們一直在和大明戰斗。
結果內喀爾喀五部聯軍被女真人給輕松滅了,連個水泡都沒翻出來,而察哈爾人傾巢而出,未曾越過舊中都戰場一步,未得寸進,反而損兵折將。
現在又是最后的神話要破滅的時候了,一直與大明邊鎮交戰不停,號稱血勇尚存的套部迎來了從未有過的生死大敵。
在火落赤眼中,眼前的軍隊幾乎不可撼動。
雖然人數只有一萬五千人左右,看到商團軍出現之后,火落赤的眼皮開始不停的跳動。
他是老于戰場和經驗豐富的統帥,再險惡的場面都是經歷過,眼前的一萬多人給了火落赤完全不同的感覺和壓力。
對面商團軍給他的壓力形若實質,猶如鋼針刺體。
一萬多人的陣列太整齊了,如銀山般的軍隊出現在草坡,如同銀水一般流淌過來,翻過山嶺和走過沙漠邊緣,在套部和鄂部主力數里外整軍時,并未感覺散亂的隊形又整理了一下。
一萬五千人仿佛一體,每條線每個方塊都象是用刀切出來一樣的整齊。每個騎士縱隊的距離幾乎完全一致,象是用尺子量過,一個個戰士不論是騎或站,都是如雕像一般,整齊而冷漠,好象沒有生氣,不是活人,沒有絲毫動作也沒有一點兒聲音,橫亙在蒙古人眼前的戰陣好象自古以來就一直在那里一樣,然而軍隊之中有若實質的無形殺氣卻又提醒著所有人,眼前這支軍隊不是泥雕木塑,而是具有豐富戰斗經驗和強悍武裝的第一流的軍隊。
蒙古人的防御和象棋防守的一方很象,大半個戰場被東西流向的黑水河擋住了,雖然還是初春,草原上和冬天沒有區別,草場是大片的枯黃,但在河水流過的地方因為河水的滋潤,一些水草已經煥發出了新綠,星星點點,反而比夏天時大片的綠色來說更叫人喜歡那一點點的綠意。
蒙古人是幾千人到上萬人一個騎兵大方陣,他們散漫而混亂,但盡量把自己藏在防御之后。
一個個陣地象是一個個小方塊,也象是一顆顆棋子。
前有黑水河,四周是強悍的牧民和甲兵組成的馬隊,另外還有這陣子挖好的無數條壕溝和拒馬組成的防御陣地,越往白城子方向,防御就越是嚴密,密密麻麻的拒馬幾乎叫通信的塘馬都難以通過。
白城子和榆林城一樣經受沙地的困攏,最少在北端很大地方都有流沙,加上挖的溝,放好的拒馬,還有蒙古人的弓箭,剛剛還感受到壓力的火落赤又鼓起信心,等候著敵人來進攻。
說來這也是一種很好笑的情況,十萬人的蒙古人分散在東西寬十余里,南北縱深二十多里地的戰場上,所有的牧民和甲兵呈梯形擺放著,越往白城子,防御的力量越強,前頭的方陣防御陣形還預留了撤退的戰場,很明顯,在兵力占著絕對優勢和有主場之利的前提下,蒙古人選擇了固守和逐次后撤的戰法,這樣打法信心相當的不足,不過也是優選,如果商團軍的攻堅能力不足,遠道而來,糧道補給相當的困難,而火落赤又派出輕騎深入沙漠騷擾。如果久攻不下,則銳氣全失,戰斗力再強蒙古人也只用拖的辦法來應對,等商團軍失去信心和銳氣,甚至疲憊不堪的時候,可能那時候就是蒙古人反擊的時候到了。
這是把自己先放在弱者地位的戰法,相當的明智和果決。
在面對水銀泄地般的大軍時,火落赤和額麟臣等人都是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眾人難免對視,都看到對方眼中的慶幸之色。
如果真的是把主力集中起來,打一場硬碰硬的會戰,現在蒙古人已經可以開始逃竄了。
可是西路也有商團軍,陸陸續續有消息傳過來,那邊的商團軍人數更多,由于戰斗超過蒙古人很多,所以商團軍分散的很開,整個都思兔河流域到寧夏鎮邊墻附近都出現了商團軍的游騎和大股的前鋒部隊,那邊的套部力量相當的薄弱,幾乎難以抵抗,只要再過三五天,整個西退的后路就象是被鋒銳的長刀攔腰截斷。
這個時候火落赤才真正明白張瀚的決心。
這一仗不是要考慮怎么打贏,而是怎么把套部和鄂爾多斯聚集在一起,徹底消滅。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做。”想到自己決斷明智,已經做出了最優的選擇和決定,火落赤心中也難免自得。
眼前的戰場會形成一個巨大的磨盤,消耗著商團軍的決心和勇氣,磨光他們的血肉和力氣,最終哪怕是他們獲得勝利,所得的也不過就是空空如也的地盤,而套部和鄂部會保留實力,可以躲在青海添好傷口,商團軍能獲得一時間的勝利,如永樂年間的大明那樣,但蒙古人最終還會叫漢人知道,到底誰才是草原上的主人。
火落赤終將再回來,漢人調主力過來便走,主力走了就用大軍消耗光漢人少量的駐守部隊,河套地方,始終還是會被套部所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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