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距離皇城近,算是小時雍坊的外圍,出了街道就是大時雍坊,也有少量的權貴和官員住著,但多半就是普通的居民了,各個階層的人都有,力工們都是往大坊找活計,大坊的人多,中等家庭多,不象那些權貴密布的坊,各家都有自己家養的家奴,只有人手不夠時才會臨時召一些外來的幫工,一般來說權貴家的賞賜很多,還會額外的給一些吃食,但這種機會很難遇到,算是可遇不可求。
“老弟。”周奎披著一件綢衫,早晨還很冷,他叫著一個苦力,說道:“適才是不是有奔馬跑過去了。”
“見過老爺。”這個苦力倒還有禮貌,見周奎披著綢衫站在府邸門口,知道是一個貴人,趕緊叉手行禮。
“得了,你過來說話,他娘的老子沒富貴幾天,沒這么多講究。”周奎在鼻子前揮了揮手,罵道:“錦衣衛真的該死了,這街角的糞堆他娘的堆多少天了,這又不是冬天!”
罵完后周奎一招手,一個扛著扁擔的力工趕緊過來,周奎問道:“適才你從那邊街口來,可曾見真切了?”
“有五六個老公從長安左門和東安門里跑出來。”力工一臉謹慎的道:“分別往各坊跑過去了,看樣子是有什么急事。”
“啊,是宮里出來的,是不是穿白皮靴?”
“不是啊。”力工道:“我也是京城人,老公們是啥樣我知道,多穿紅袍,還有穿蟒袍的,穿黑皮靴,最少都是奉御,少監。”
“哦,好好,我知道了。”周奎心中不安,說道:“可知道他們往哪里去了?”
“一晃而過,這誰能知道?”旁邊有個也是扛活的接話道:“我們急趕著去做活,這些大事兒咱們看一眼就算了,也沒有人想打聽和知道這些事。”
有個扛活的卻是搖頭,一臉擔憂的道:“近來不是說和記在北邊和插漢部在打?這可不是小事,弄不好和記敗了,得把虎狼引進關門,到時候要真的鬧到韃子都進來,咱們這些人能落著好?我爺爺可說過,嘉靖年間圍城,隆慶年間圍城,那糧價可是漲到人吃不起,連粗糧都只能混個半飽。”
這話一說,各人都有些發愁,被周奎一開始叫過來的那人有些發怒,粗聲道:“他娘的一早晨不叫人安生,我家還有一家老小等著養活呢。”
周奎會意,從懷里掏出一串小錢出來,丟給開始叫過來的那人,叫他與眾人分了,幾個苦力這一下都是眉開眼笑,著實奉承了幾句。周奎沒有心思理會,他近來的心思都放在北邊,草原上最后一戰的風聲傳揚極廣,盡管朝廷有意遮掩和淡化這一戰的意義所在,但消息已經傳揚的很廣,最少在京師內算是人盡皆知。
“不行。”周奎猛然轉身,自語道:“我得到和記看看,打探一下消息。他們對我還算客氣,總不能一句實話沒有!”
辰時不到,也就是自鳴鐘上六點一刻的光景,幾乘大轎又把諸多內閣閣老往皇城里送了。
這一次關注的人多些,早晨五點來鐘宮門一開,立刻就有多名宦官馳馬飛奔各處的事情已經傳揚開來了。
京師里這類消息往往傳遞的很快,由街市上的人傳揚開來,然后進入深宅大院,直到所有的人都為之關注和打聽。
到閣老們一起進了皇城,還有兵部尚書馮嘉會也坐轎趕往宮城,這個消息更是在城中引發了軒然大波。
天啟年間已經多年沒有早朝,皇帝也不會進行孝宗年間一直堅持的午朝,更不會正常在御門聽政。
“派出去的多是乾清宮的太監。”王發祥對兩個同伴道:“皇帝對乾清宮侍奉的人管的很嚴,等閑都不許出宮,東廠的人也盯著他們,咱們不好打交道。所以現在還沒有確切的消息,只知道顧大佛和魏廣徽還有馮銓等人,還有本兵馮嘉會都奉召入宮了。”
“一大早晨就召人入宮。”劉吉緊皺眉頭,說道:“看來是北方的消息確定下來了。”
“皇帝應該是有專門的渠道,一有消息就送過來。”李國賓轉頭看王發祥,說道:“這一次我們自己的消息都沒到,居然是大明朝廷先知道消息,這事傳出去,老王你要成你們軍情司的內部笑料了。”
王發祥一臉無所謂,他從天啟初年進京已經滿六年,從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已經過了而立之年,并且膝下有兒有女,在京師生活的也相當愜意,比起被派到別處經常調動,甚至被往臺灣離家幾千里的同僚來說,他已經夠幸運了。
京師還是一個行軍司,負責管理很多方面,王發祥從一個軍情司的地方主官升到了行軍司的副政事官已經相當的出色,在仕途上也相當得意。
這主要歸功于王發祥經營的京師情報體系相當的出色,在這幾年與后金的情報機構的斗智斗勇中北京的軍情人員大獲全勝,女真人毫無機會。
至于大明的情報體系,東廠和錦衣衛,那些廢物不提也罷。
后金從原本的情報來源豐富京師遍及細作,到現在幾乎一派人就消失的情況,主要的功勞當然要記在王發祥的身上。
這一次的小小失敗當然不算什么,絲毫不能影響王發祥的心態。
“皇帝的消息肯定是薊鎮那邊用四百里加急送過來的,并且一直在關注。我們這邊不是突發情況,按正常流程走,今晚或明天消息也到了。”
王發祥攤手笑道:“打仗而已,這些年打的少了?對察哈爾也沒有什么太特殊的地方吧?”
“有特殊的地方。”劉吉用手指叩著桌面,說道:“好幾個方面,我來說說,你們聽聽,看看有沒有不妥的地方。”
李國賓和王發祥都是點點頭,劉吉的大局觀很好,在京師主持的相當出色,很有可能被調往中樞任某個司的司官,不過這種傳言始終是傳言,王發祥覺得,多半是劉吉自己想留下來。以劉吉自己的想法肯定是愿意留在京師坐鎮一方,軍司在調動時按實際的需要,也會考慮到各人的需求,對王發祥來說也無所謂,反正他的軍情體系背景不會被授命坐鎮京師的行軍司,所以他也希望劉吉留下來,配合久了公事很容易商量,并且私人方面的感情也相當不錯,和劉吉繼續配合下去,總比換個要重新打交道的新上司要好。
“我軍打敗察哈爾人,徹底平定察部,這是第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為什么皇上會急召閣臣會議,雖然現在還沒有確切的消息,但我敢肯定,一定是與察部被滅有關。甚至林丹汗可能也被俘了,這是一個新動向,事關人心的整體變化。”
“沒啥不同吧?”李國賓有些懵懂的道:“此前我商團軍擊敗火落赤,那也是大明四十年來的勁敵啊。還有漠北三汗,還有俺答汗的子孫們,順義王都在我們手里,一個林丹汗雖然重要,也沒有到動搖人心的地步吧?”
“不同,不同。”劉吉相當肯定的道:“大為不同。林丹汗是共主大汗,其部被滅只能說明一點,和記完全的,徹底的,相當穩定的掌握了整個草原。我們在草原有塊地盤不算什么,很多人都感覺只是蒙古人給我們一些地方做買賣而已。后來我們征討各部,他們也覺得這些部落衰退了,被我們打了悶棍,偷襲得手。后來漠北三汗臣服,很多人的感覺就已經變了,這一次林丹汗完蛋,這說明什么?我們有強悍的叫他們難以想象的武力,我們是實打實的把北虜給征服了!這是太祖高皇帝,中山王,馮勝,傅友德,還有藍玉都沒有做到的事情。這是太宗皇帝率五十萬京營勁旅也辦不到的事。這其中的含義還不夠清楚和明白嗎?可以說,自我們征服察哈爾部的那天起,我們不再是大明蔭庇下的商家在草原搞些偷雞摸狗的勾當的一群商人了,我們的張大人已經是天可汗,是新的草原霸主。就象當年的冒頓單于,突厥的可汗們,象耶律阿保機,完顏阿骨打。甚至說,張大人給大明的威脅更強,畢竟和記的財力比那些韃子要強的多,展露出來的戰力也比他們強的多。自此之后,東虜都得讓一讓位,相比起來,我們和記的實力要強的多了。”
“這倒也是,混一蒙古其實和記已經儼然是敵國了。”
“是敵體之國,看大明君臣會怎么想,要是明智一些的話就得有一些更好的辦法。”
劉吉道:“此前皇上追贈鳳磐公就是明顯的例子,要把輿論弄在對我們大人不利的方向。要考慮到人心向背,大明現在是沒有武力,只能用這種懷柔的辦法。我想沒準皇上會派出使臣,考慮給大人封一個王號,如果大人肯接受,那就是把這種藩屬國的地位確定下來,如果大明沒有明顯的錯漏失誤,最少能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把和記安撫住……他們也沒有別的好辦法,只能這么做了。”
“內閣群臣和本兵大人會這么建議不?”
“這是應該出于皇上的決斷,閣老和本兵們才不會出這種主意,立國之后就象安南脫離中國,誰知道將來會出現什么樣的局面,搞不好象石敬塘那樣被人辱罵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