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黑木與高虎下場時互換解藥的過程中,許多人就已經多少有些猜到。
但真等突欲說出時,許多人仍是不免動容。
只因為,沒有人能夠看清,這道士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明明他就不曾用出任何的內力,腳下踏的也是道教最常見的禹步,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不過就是揮揮拂塵,甩甩衣袖,所有朝向他的攻擊,就全都被他轉向了其他人。
甚至是他的揮拂塵、甩衣袖,也全無力道可言,莫說是高手,怕是連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都傷不了。
但不管是開碑裂石般的攻擊,還是毒霧、毒針,竟都拿他全無辦法。
水處下而不爭,因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其爭……這世間真的有這般玄妙的道術仙法?
突欲身為幽陀部的首領,此刻管轄著呂、蔡兩州。
此刻,能夠被請到這里來赴宴的,都是蠻軍中的重要將領和這兩州里有權有勢的人物,基本上都是見多識廣。然而,像這般奇妙的事,他們卻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如果說這是武學,但是這道士分明就沒有用出半分勁氣,而且如他所說,如果是主動傷人,這“不勝之術”,連阿貓阿狗也傷不了,揮袖之間全無半分力道,就算是閨中少女的搖扇的力道,怕是都比他強。
如果說這是術法,舉手投足間,卻也沒有半分像在施法的樣子,況且世界恐怕也真沒有這樣的術法。
柳蔓郡主曼聲笑道:“道長果然了得,這不勝之術如此神奇,看來已無人不服……”看在這人送了那么一大顆價值不菲的夜明珠的份上,還是趕緊把這事了結。
“我不服!”
還沒等她將話說完,又有一人,突然間站了起來,聲音洪亮。
柳蔓郡主想要發怒,再行看去,只見站起的,竟然是與吳窮一同、奉神冊宗倍的命令前來呂州的“陸先生”。
這陸剛同樣也是相爺那一邊的人。柳蔓郡主知道自己此刻的所有榮華富貴,全都是靠著突欲的寵愛,而相爺和鶻后,全都是突欲也不敢輕易觸怒的人,一時間,也只要硬生生將怒氣咽了下去,強作笑容:“不知陸先生,還有什么見教?”
這陸剛,長相頗有一些古怪,雙目通圓,額高臉寬,頸部生有一些如同虎豹一般的紋痕。
只是,蠻族各部,以往多是生活在北方惡氣聚集的窮山惡水之處,長得與眾不同,也不能算是有多奇怪。再加上,以往華夏人占據著中原的大好山河,大周王朝近千年的強大,使得生活在北方萬里銀川上的人們,積累著自卑的情緒,對于華夏,又恨又羨,久而久之,連自己也稱自己為“蠻”。
也正因此,這陸剛雖然生得古怪,但在蠻族中,長相古怪的人其實頗有不少,尤其是蠻族那將惡氣融入氣血的修煉方式,使得許多人更是如此。
帶著強大的壓迫感,陸剛踏步而出:“就讓我也來領教領教這位小白道長的不勝之術,看看他是否真的有那般神奇。”
柳蔓郡主道:“陸先生……”
陸剛冷哼道:“是他自己說,上到武林高手、下到無雙猛將,在他的不勝之術下,全都拿他無法。既然拿他無法,那不過就是一個游戲罷了,有什么打緊?”
應愷簫冷笑道:“還是說,這位道者空口說大話,事到如今,才怕了不成?”
刁立香暗自皺眉,這陸剛雖然是蠻族,但是按照華夏武林的分法,絕對已有宗師級高手的實力,這位小白道長雖然手法古怪,但是能否轉移宗師級高手的攻擊,恐怕也很成問題。
只是,就算想要幫小白道人說話,此時此刻,她也沒什么辦法插手。
柳蔓郡主則是狠狠的扭過頭來,瞪了應愷簫一眼。很明顯,應愷簫是搭上了相爺那一邊的線,所以這般的有恃無恐,甚至是不將她放在眼中。
原本不過就是表演性質,那四名猛士離場后就應該結束。吳窮派出黑木、高虎兩人,已經是沒事找事,現在這陸剛更是自己下場,這已經是不討回面子決不罷休的意氣之爭。
畢竟是自己的大宴,此刻柳蔓郡主也不由得心中不爽,她低聲道:“大帥……”
突欲皺了皺眉,忽道:“陸先生既然親自下場教訓這人,也無不可,但是以陸先生您的身份,要是也不勝不敗的打上半柱香……”
陸剛臉色一沉:“一招,只要他能夠接我一招而不敗,我便不再為難他,承認他的移花接玉,的確是天下莫能與他相爭。”
青年道者手持拂塵,垂首嘆氣:“唉,這真是何苦來著?”
陸剛負手踏步,冷笑道:“如果你自己承認你說了大話,也不再為你身后這丫頭出頭,任由她接受她該有的刑罰,我就不為難你。”
刁立香忍不住插口道:“道長,這位陸先生,乃是相爺派來追殺逃犯的高手,神功了得,非常人可比,你既非習武之人,承認敗給他也不算丟人。至于你身后這丫頭,郡主判下的只是斬腿之刑,總會留她性命。”
宇文王孫也低聲喚道:“道長……道長?”
在他們看來,這小白道人以一個從未練過武功的體質,能夠逼得那四名猛士和黑木、高虎這兩名用毒高手無奈退場,已經算是非常了得的了,到了這一步,沒有必要再強撐下去。
尤其是這陸剛,神冊宗倍派來追殺重犯的高手,豈是普通的猛士、勇士可以相提并論?更何況,此人神秘莫測,到底有什么神秘莫測的手段,誰也弄不清楚,這小白道人的“不勝之術”哪怕再神奇,陡然對上這種詭異難測的神秘高手,恐怕也是十死無生,根本沒有活命的機會。
雖然陸剛說,只出手一招。
但是對于他們這種級別的實力差距,一招和百招,又有什么區別?尤其是陸剛這種高手,蓄勢而發的全力一招,其威力必定極為驚人。
如果是真正的高手對決,對方還可以通過搶攻、纏斗,讓陸剛無法蓄勢到極致,這小白道長的移花接玉,不管再怎么神奇,也只是坐以待斃的被動應招,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道者身后,趙庭珍猛地搶上前去:“道長,算了,你、你不用再管我,我……”
青年道者一揮拂塵,將她攔住,回頭笑道:“沒事,一招罷了!”
他這一笑,猶如春風吹來,暖暖的,直入人心。
趙庭珍怔怔的看著他:“道長……”
青年道者擺了擺手:“沒關系的,退開吧!”
趙庭珍遲疑了一下,終于還是退到了他的后方,呆呆的看著他的背影。
青年道者左手負于后腰,右手上抬,拂塵之柄斜架于右肩,彗絲垂于肩后,傲然笑道:“一招而已,貧道還承受得起。”
陸剛心中冷笑:“這廝果然找死!”
只見他雙手往肩上一抬,仿佛有狂風自他體內瘋狂的涌出,在他的身周匯集成有形的氣流,昏天暗地,天月無關,木雷滾滾,地涌狂潮。
這是什么?突欲臉色微變,周圍的賓客,亦是盡皆心驚。
蠻族的修煉方式,與華夏不同,大多都是聚窮山惡水之惡氣于血氣之間,強行修煉。然而陸剛此刻從體內涌出的狂風,根本不像是山川之惡氣,也不像是術法,而像是從他體內無由而生,詭異莫名,竟是他們以往見所未見。
狂風聚成虎身九尾之相,其狀可怖,氣勢磅礴,噉雷發聲,奔火走電,使得周圍人人色變,下意識的,往后疾退,生怕被這驚人的殺招卷入。
只有極少數幾名高手,依舊還敢坐于原處,大多卻也是眉頭緊皺,不敢大意。
內中,吳窮心中冷笑,他已是看出,這小白道人的移花接玉固然奇妙,但是其眼力也是驚人。他雖然未練武功,但黑木也好、高虎也好,其武學在他眼中全無秘密,所以才能夠為他所借力、引導。
但是陸剛所用的,卻是他自身的神通。
與吳窮一般,陸剛也是一名妖血體質者,他的妖血,喚作“陸吾”。
驚人的氣象下,人人色變,鬼神皆惶。縱連突欲也皺了皺眉,他雖然知道,相爺身邊的人,有不少頗有詭異之處,但是這陸剛所使用的殺招,竟連他也無法看透,這種仿佛應天命而來的風雷,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氣焰膨脹到了極點,轟然間,陸剛體內猶如發出虎嘯般的獸吼,無相的狂風化作有形的驚人氣勁,內中電走雷鳴,昆侖撼動,在膨脹到極點的殺氣下,陸剛沖天而起,強大殺招朝斜下方轟然褪去。
卑鄙!大多數賓客,都已被那強大的氣象所驚懼。極少數看出其用意的高手,卻是心中暗罵此人的陰險與惡毒。
這一招,竟是將小白道人身后的趙庭珍和其他人也一同罩了進去。這泰山壓頂般的殺招下,小白道人就算真能憑著他的不勝之術,化解往他襲來的、泰山壓頂般的殺招,也保護不了他身后的那丫頭。
吳窮的嘴角,冷笑益發的深沉。
陸剛的想法果然與他一般,這廝就算能夠以深不可測的手法,轉移襲向他的力道、毒霧,但是陸剛不以他本人為目標,直接使用范圍性的殺招,他還能怎么應對?
風、雷、火如同螺旋一般,在急速的旋轉中洶涌沖下,要將其陰影下所有的一切全都吞噬。
趙庭珍花容失色,心知自己這一刻,已是大難臨頭,不可能不死。
她只恨,恨自己雖死,卻終究還是連累了道長,連累了她身邊的人。
看著那排山倒海般出來的驚人氣象,她流出了無助的淚水。而就是在這個時候,一聲低叱,在她的前方響起:“星移”
她下意識的往前方發出聲音的背影看去,只見那狂風驟雨般的殺氣之下,那瀟灑如斯的背影,陡然往前一踏,緊接著,負手扭身,以左腿為中心,右腿隨著身軀的旋動在地面掃了一個完美的圓:“斗轉!”
風在他們的面前呼嘯,各種顏色的光芒,如同走馬燈般轉動。無法理解他們這一刻到底看到了什么,就像是整個天地都在旋轉、扭曲,而他們卻置身于天地之外。
五行在他們的面前崩碎了,卻又在他們的面前重新聚合,風雷在他們的面前歸于無形,卻又在他們的面前趨向有形。所有的一切都在逆轉,就像是時空的逆流,來了又去了,只余下了神秘的空曠。
陸剛看到的,卻與趙庭珍那一邊完全不同。他積聚全身神通,一招擊出,陡然間,萬馬奔騰般的景象便又涌了過來。他猛一咬牙,強提勁氣,雙掌推出。
能量在道者與陸剛之間爆發,氣浪往四面八方宣泄。周圍賓客,盡皆色變,吳窮手一緊,手中的酒杯碎成齏粉,抬頭看著往陸剛反涌的浪潮,他整個人都變了顏色。
應愷簫、刁立香、巴得昌、宇文虛火等庇護大帥和郡主的高手猛地上前,擋在前方,狂風往他們山一般涌來,他們一邊出手阻斷涌來的余勁,以免波及大帥和郡主,一邊帶著驚容。
風消雷止,直等一起都平靜下來。他們一同看去,只見陸剛立在場中靠向他們的這一側,其位置,要比他原本所站靠后了幾步。在他的前方,場地的另一邊,青年道者依舊負手傲立,拂塵掛肩,仿佛根本就不曾動過。在道者身后,那女子與她身邊的人,彼此對望,猶如做夢一般,目光中帶著疑惑、驚異,仿佛到現在都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場外的其他人,卻是盡皆震撼的看著場中的青年,就連剛才還是一年陰沉的吳窮也不例外。與剛才殺招出手時的驚人氣勢不同,此時此刻,天地間一片安靜,靜得就像是在夢中一般。
過了好一會兒,只見陸剛艱難的抬起手來,指著道者,聲音嘶啞:“你……到底是什么人?”
青年道者負手搖頭:“唉,要我說多少次?道心惟微,人心惟危,上德如谷,大白如辱。貧道不才,不敢以大白自居,唯號……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