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原以為王守仁定會大失所望,然后一臉郁悶的樣子,想到他只生了一個,而皇帝老子卻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這王守仁必定會無地自容。
誰曉得朱厚照終究是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王守仁一句恭喜,讓朱厚照完全感覺不到任何的快感。
不過……他自然有更期待的事,所以很快又打起了精神,道:“今次召王愛卿回來,是為了練兵的事,朕欲圖重整軍備,是以想操練新軍,于是命葉愛卿為鎮國府參事,負責創鎮,而葉愛卿卻是推薦了你,讓你為這副參事。葉愛卿對你是尤為贊賞的,今兒你來了,就說說你的見解吧。”
王守仁抬眸看了葉春秋一眼,他知道葉春秋舉薦自己,是希望自己能從苦寒的貴州龍場調回京師。
可是說,這妹夫是在給自己謀劃出路!
王守仁的心中不禁唏噓,想當初自己在南京見葉春秋的時候,葉春秋還不過是個舉人,可是而今,卻已成為了翰林,而且可從陛下的言語中聽出,葉春秋似乎頗受寵幸。
這時,葉春秋朝他微微一笑,王守仁便點點頭,方才道:“陛下創新軍,所圖為何”
突然問了這么一句話,令朱厚照愣了一下,他想要鼓搗出鎮,某種程度來說是慣性使然,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是想練兵,想做武皇帝,建功立業,至于有什么圖謀,他卻沒有想到。
看了朱厚照的表情,王守仁先是皺了一下眉頭,而后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朱厚照道:“若陛下只是嬉戲玩樂,臣請陛下準臣依舊回貴州去。”
作死啊這是……
站在一旁的葉春秋忍不住為這個大舅哥擰了一把冷汗,大舅哥依舊還是這么的實在,智商出眾、能力傲視百官,唯獨這情商……
就在此時,又聽王守仁接著道:“若是陛下想要勵精圖治,既想借新軍而平邊患,又可借新軍為表率,以瓦解當下軍中諸多弊端,臣愿效命,死而后已。”
朱厚照感覺自己受了羞辱,冷著臉道:“自然是后者,朕……”他發現跟這種油鹽不進的家伙無法溝通,旋即道:“葉愛卿,現在王愛卿已經到了,這鎮總要建了吧,你有什么章程?”
葉春秋一臉肅然地道:“陛下,治大國如烹小鮮,這治軍之道也是如此,臣打算先行招募百人……”
“才百人?”朱厚照皺了皺眉,道:“是不是太少了,此次勇士營擴充,也招募了三千呢。”
葉春秋搖頭道:“凡是新軍,便是從頭來過,若無筋骨,哪里來的血肉?學生操練百人,為的就是先健其骨干;再者,現在新軍的錢糧也是不足,既如此,不如寧缺毋濫,先從小做起,步步為營為好。”
朱厚照聽了,覺得倒是有幾分道理,想了想,道:“那么不妨如此,朕調撥一支殿前衛給你……為數百人。”
殿前衛可都是親軍中的親軍,是專門侍駕的,一般都是出身于勛貴之家或是功臣之后,且個個人高馬大。
可是葉春秋卻又是搖頭:“陛下,臣以為,還是另行招募為好。”
朱厚照的臉上露出不解之色,道:“這是為何?”
葉春秋深深地看朱厚照一眼,如實說出心中的想法:“親軍大多已經有了差使,未必就吃得了這個苦;何況有不少人是勛貴子弟,臣要駕馭,反而不易。不如臣在京畿,擇貧寒子弟入營,這些人本沒有什么出路,前途無望,再編入鎮,若是待遇豐厚一些,他們反而心中會感激涕零。”
葉春秋在這一點上是早有腹稿的,指望一群少爺們來鎮,即便葉春秋操練嚴格,他們也未必就會感激你,畢竟他們都是有出路的人,來你鎮,你葉春秋將來若能給他一個前途又如何?人家家中完全可以給他們安排許多條路,一輩子即便不能大富大貴,也足夠殷實了。
可貧寒子弟不同,大明等級森嚴,想要改變命運,唯有讀書,可是除了讀書呢?卻幾乎很難有什么出路,一旦他們進入了鎮,若是能看到前途,那么他們的命運就是和鎮聯結在一起的,鎮在,他們就在,鎮土崩瓦解,他們的一切就化為泡影。
朱厚照倒是不深究,認同地點了頭:“噢,這樣也好。”
葉春秋又大致地說了一些自己的想法,朱厚照只是認真地聽,其實他沒有真正的經驗,也說不上什么好壞,不過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他對葉春秋的能力,似乎有些習慣性的盲從,倒也一一允了。
只有王守仁坐在一旁,一直安安靜靜的,洗耳恭聽狀,并沒有發表什么意見。
午時的時候,朱厚照吩咐人送來了一些糕點和茶水,就在這暖閣里把午膳打發了,而后又促膝長談到了天色暗淡,葉春秋和王守仁才起身告退,朱厚照的心情不錯,充滿期待地笑著道:“葉卿家這幾日不必在宮中侍駕了,好生的將這鎮的事準備妥當,到時再來告知朕。”
葉春秋應下,與王守仁出了暖閣。
這個大舅哥一直都是沉默寡言,可是葉春秋卻知道,他一定有自己的一些想法,方才顧著給朱厚照交代,他也沒有多問,等二人并肩出宮,葉春秋方才道:“王兄有何高見?”
王守仁抬眼看了一眼天上的掛起的晚霞,這霞光折射在琉璃瓦上,他似乎有著一些感觸,嘆了口氣道:“很久沒有回來了,這紫禁城是什么樣子,愚兄在龍場時大抵都已經忘了,那兒一座山連著一座山,無窮無盡,十萬大山之中,雖是苦寒一些,可若是靜下心來,也能發現些有趣的事,反而在這里,竟覺得有些不慣了。”
他自顧自地一笑,沒有向葉春秋道謝,或者,在他心里,自己和葉春秋的關系不必道謝吧。
畢竟葉春秋是父親的門生,又是自家妹妹的未來夫婿,可謂親上加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