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守仁看來,他和葉春秋之間的關系,大概和兄弟也差不多了。
只是……這個‘小兄弟’和自己的兒子差不多大。
王守仁為自己冒出的這個想法,覺得有些好笑,便莞爾,道:“春秋,愚兄只問你一件事。”
葉春秋心里想:“這位大名鼎鼎的大舅哥,只怕要開始高談闊論了。”
一個人怎么能沒有想法呢?何況還是一個剛剛在從貴州玩了幾年泥巴回來的人!只怕這幾年,王守仁都在那里思考人生吧,卻不知有什么人生感悟?
二人一邊步行出宮,一邊說話,王守仁顯得很謹慎,沉吟了片刻,才是道:“鎮之事,劉公人等可是贊同的嗎?”
“嗯?”葉春秋不料王守仁問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這個。
王守仁的表情很嚴肅,接著道:“春秋可曾想過,為何這天底下的武夫如此卑微?”
“哎……”說到這里,他背著手,嘆了口氣,才繼續道:“其實說是武夫卑微也是不盡然,你看京中的殿前衛和金吾衛還有錦衣衛,哪一個不是人人稱羨的?這是為何?這是因為他們乃是天子親軍;而上四衛和勇士營呢?哪一次勇士營擴編不是人山人海,無數人想要投效?這是為何?這是因為天下人,任誰都知道這御馬監乃是勇士營的靠山,春秋啊,世人都是逐利的,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你若要讓所有人做道德君子,這不免強求了人家。武夫地位卑微,本質上,天下絕大多數的衛所并沒有靠山,他們不是勇士營,他們也不是錦衣衛,所以……想要建新軍,首先就要先確定這是誰的軍馬?”
葉春秋皺眉道:“這是陛下的意思。”
王守仁微笑道:“可是你忘了,天子親軍之中,有二十余衛,這些都自稱是天子的軍馬,可是為何吃香的卻永遠是錦衣衛、殿前衛和金吾衛,你道是為什么?這是因為誰靠陛下更近,方才稱得上親軍,至于其他,都是徒有其名罷了。”
王守仁看著葉春秋若有所思的表情,頓了一下,又道“也正因為如此,我才問春秋,這鎮到底是什么軍馬?雖然愚兄聽說,現在暫時鎮并無編制,不過既是陛下親自促建,那么自該是天子之軍,除此之外,還有呢?鎮總該有靠山才是。”
葉春秋覺得王守仁話里有話,不由道:“那么王兄的意思是?”
王守仁道:“既然只招募百人,那么不妨把標準提高一些,就以童生為骨干如何?”
葉春秋恍然大悟,王守仁的意思是,讓學生來入伍!
要知道而今大明,讀書人多不勝數,可是真正能考中功名的人卻如過江之鯽,不知有多少貧窮的人勉強讀了書,卻依舊中不了生員,心灰意冷下,卻不得不尋其他的生業謀生,江南如此,京師也是如此,因為讀書人的泛濫,乃至于許多秀才都難以謀生呢。
科舉,畢竟是獨木橋,反正現在鎮定額是百人,自然可以適當把條件訂得優渥一些,以吸引一些童生來,只是……
葉春秋看了這大舅哥一眼,王守仁依舊道:“除此之外,傳一點消息出去,就說……宮中有打壓鎮的意思,尤其是勇士營……”
葉春秋愣了一下,臥槽,大舅哥的心思倒是夠深的。
招募童生,這個舉動必定會招致人的非議。
畢竟讓讀書人去從戎,在現在這個時代肯定有人會叫罵的,這跟拐賣良家婦女去做JI沒什么兩樣。
可是放出勇士營打壓的消息,接下來會如何呢?
這非議肯定暫時會平息掉,因為勇士營名聲不好,為什么名聲不好呢,因為它從屬于御馬監,因為它是宦官掌握的一只軍馬。
這時代,讀書人和閹人之間的關系和后世的醫患關系差不多,一向是劍拔弩張的。
勇士營打壓鎮,這不就相當于閹黨打擊讀書人嗎?童生雖然檔次低,可總也算是半個讀書人,不是?何況領軍的人物是正德五年的狀元公,副手是弘治十二年的進士。
那么接下來……會如何呢?
葉春秋想了想,而后精神一震,突然覺得大舅哥去貴州玩泥巴并非沒有收獲,連他都想跑去那兒待幾年了,畢竟每日閑著也是閑著,一年下來,思考人生的時間就相當于別人的一輩子。
王守仁只看葉春秋的表情,頓時便曉得葉春秋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意味深長地看著葉春秋道:“春秋啊,做大事者,最忌的是蠻干,這大明朝的關系錯綜復雜,既然我們不能做到討好任何人,那么不妨先確定自己的位置,效忠天子這自然是必要的,卻也不能沒有幫手,鎮現在既無編制,又無糧餉,這就等于是一支孤軍,而你我二人,一個是修撰,一個是驛臣,位卑職淺,想要讓這鎮有所不同,就要行不同尋常的事,否則泯然于諸衛,最后連那些有薪餉可領的諸衛都不如了。”
葉春秋聽著王守仁獨到的見解,臉色深沉起來,點頭道:“此事,我得尋個空入宮先和陛下打一聲招呼。”
王守仁不禁微微錯愕了一下,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這個妹夫真是一點也不簡單,這個十五歲的少年背后,卻有著不同尋常的穩健。
他正色道:“自該如此,只是……這招募軍卒,即便只是百人,靡費怕也是不小,這鎮國府可有銀子嗎?”
王守仁畢竟不是空想家,他很快就從理論轉移到了實際的問題上。
你有錢嗎?沒錢我特么的跟你說個毛線。
葉春秋這時卻是笑了,道:“這個……得回去翻翻賬本才好,也不知能抽出幾萬兩,不過,現頂一兩個月的開銷,想必是足夠的。”
這時候輪到王守仁吃驚了,幾萬兩已經讓他覺得有些富余了,偏偏葉春秋還加了一句可以頂一兩個月,這……是什么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