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入職十年的老編輯,程勇新很清楚活著這部小說在審查上肯定過不了關,除非進行大修,只是一旦大修,這部小說就會失去原有的風格。
不說會變成平庸之作,也會消減掉其中的藝術特色。
編輯的責任不僅僅是發現優秀的作品,還要負責用專業的眼光幫助作家完善作品。
所謂完善,也就是進行修改,有些修改是為了作品更好,有些修改則是為了應付審查。
就算百花雜志后面有李老先生坐鎮,也不能隨心所欲,想刊登什么就刊登什么,只能說可以稍微出格,但出格的有限。
程勇新想了想,就把活著的稿子拿給了社長李琳琳。
李琳琳是李老的女兒,延續了父親主持雜志社的風格,支持青年作家,支持在文學上有所創新的作家,成為了先鋒派作家的保護人。
華國不少先鋒派作家都是在百花雜志上成名,從而成為華國作家群體中的少壯派。
李琳琳看到這本小說,不由得想起年前在京城開會的時候碰到了慕致遠,兩人在閑談的時候慕致遠不經意的提到過這部小說。
“你覺得怎么樣?”李琳琳詢問道。
“稿子的質量很高,很有特色,就是內容上涉及不少敏感地帶,審查上怕是過不了。”胡勇新如實說道。
“那行,我先看看吧。”李琳琳淡然道。
程勇新離開后,李琳琳一邊翻著稿子,一邊想著事情。
她雖然生活在滬城,但不代表對京城的事情不了解,尤其是上級主管部門文化部的官員。
慕致遠目前只是一位副司長,位置不上不下,也不是分管領導,不過此人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屬于改革派,有能力有干勁,前途不可限量。
李琳琳聽說慕致遠的獨生女出嫁了,林子軒應該是慕致遠的女婿,這么說來在京城……
她很快就不再考慮這種復雜的人際關系,因為她被小說的內容深深吸引了。
看完活著,她發現自己誤會了慕致遠。
李琳琳原本以為慕致遠是為了女婿才在京城說了那番話,她平時最厭煩這種關系戶。
百花雜志能夠在華國文壇享有盛譽,就是對稿子嚴格把關,不達標的稿子無論有什么關系都不能發表,這才是純文學。
現在看來,慕致遠應該是知道其他文學雜志不會發表活著,這才介紹到百花雜志社來,她應該感謝慕致遠。
粗略看下來,活著這部小說讓李琳琳很震撼,就像是在看一部民族的苦難史。
從小的方面說,這是一個人如何活著的故事,從大的方面說,這就是一個民族的縮影。
即便沒有慕致遠的關系,百花也要發表這篇小說。
她是一個很有膽識的人,別的雜志社不敢發,她敢發,先發表出來再說,大不了就是犯錯誤,寫檢討,寫完檢討下次碰到這種事還會再犯。
這就是屢錯屢犯,反正她是李老的女兒,也沒人會把她撤職。
這個年代有一個“首看權”的說法,一些人可以在雜志沒有出版前看到雜志的內容。
比如說華國大導演張億謀,在1988年就和百花簽訂了“首看權”的協議,他支付一些費用,每一期百花雜志的清樣出來后,會郵寄給他一份。
這時候,雜志還沒有上市,張億謀就有時間決定哪篇作品他想簽下來改編成電影。
這說明在百花上發表的作品質量高,不少影視行業的公司和大導演們都會與有影響力的文學雜志簽訂類似的協議,從而搶得先機。
李琳琳決定把活著發表出來,而百花的清樣也會提前寄給擁有“首看權”的人。
林子軒不清楚在滬城發生的事情,他正在和慕姍姍收拾行李,準備前往美國。
這一次是倆人一起去,不是旅游,而是要住上半年的時間,自然要帶上不少的行李,否則美國的物價那么貴,添置起來太浪費錢。
為了支付慕姍姍進修的學費,他們的積蓄見底了,好在以后吃住都在劇組里,倒是不用擔心,只要平日里不亂花錢就行了。
林子軒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妹妹。
再過幾個月林曉玲就要高考了,他那時在美國,照顧不到,事實上,就算他在華國,也沒有多大的作用,主要是心理上的原因。
他把高考看的太重了,而林曉玲卻不怎么在意。
這年頭第一年高考考不上下一年繼續考的大有人在,有些人考個三四年還在繼續,所以,雖然考大學的形勢嚴峻,不過考生心理上還算不錯。
家長也不會專門請假送孩子高考,或者等在考場外面,就像平常考試一樣。
慕姍姍一邊收拾行李,一邊看著屋子,屋子里的東西都是他們一手布置的,想著要離開這里,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總有點舍不得。
“咱們可是到資本主義的美國,享受花花世界,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好事兒,美國人民正在大洋彼岸排著長隊,熱烈歡迎咱們呢,你這個情緒不對啊,太打擊美國人民的積極性了。”林子軒調侃道。
“美國人才不會管咱們的死活呢,不把你當犯罪分子抓起來就不錯了。”慕姍姍取笑道。
“那咱們這算是深入敵后,偵查敵情,為最終和美帝決戰做準備。”林子軒慷慨道。
“就你們那幫人?還偵察敵情,到美國認識路么?懂外語的就沒幾個。”慕姍姍搖頭道。
“所以說咱們不會在美國久留,拍完趕緊回來,省得找不著北。”林子軒干脆道。
“現在是春天,等回來就到秋天了。”慕姍姍感觸道,“咱們也才在這兒住大半年的時間,又要空置半年,沒人住的話有點不像家了。”
這里畢竟是他們親手張羅起來的家,他們把鑰匙交給了父母,有時間過來看看就好。
其實,如果這半年時間把屋子租出去倒是能賺點錢,不過兩人想想還是算了,一想到有陌生人住進自己的屋子里總覺得不舒服。
這是屬于他們倆人的地方,有著他們共同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