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眼下的情形是明顯找不回場子了,只能回去再考慮報復。周遠情緒低落,低聲對劉豐道:“豐少,我們走吧,以后再想辦法。”
“嗯。”
劉豐應了一聲,眼睛卻看著滿江紅,生怕對方沒有開口同意,自己這一走又要挨打。他驕橫慣了,現在卻碰上一個更橫更不講道理的,心底的驕傲被擊碎之后反而暴露出懦弱。
周遠強裝笑臉,走過去沖李正打了個招呼。
“李少,我們先走一步。要不我們下去以后叫一個救護車來?你表哥這個樣子挺叫人擔心的。”
“哦,不用了,謝謝。”李正連連擺手,懷中的王軍氣息平穩卻沒有醒。和你又不熟,這些漂亮話干嘛,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這位是你表姐吧……你好!”
王晶正蹲在地上探王軍的脈搏,好像沒聽見一般,絲毫不理會伸到面前的手。
周遠僵了數秒面色鐵青,猛地抽回手轉身朝石階方向走去。李副市長是才從外地調過來的,在這里官場很受排擠,不定搞幾天就得滾蛋,有啥好得瑟的?
“喂喂喂,打醬油的,站住。我有叫你們走嗎?”正低頭看表的滿江紅抬起頭,拖長了腔調。
周遠忍無可忍,霍地轉身指著滿江紅鼻子罵道:
“子,你不要得寸進尺,信不信明天老子叫一百城管鏟平了這里!”
他在王晶面前吃了癟正是沒好氣的時候,加上劉豐挨了兩記耳光自己也挨了一腳,要是不撂下一狠話就這么灰溜溜地跑了,以后都不好意思出來混。
滿江紅一言不發沖上前就是一拳,打得周遠滿臉桃花燦爛,再狠狠一腳踹翻在地。劉豐嚇得一哆嗦,王晶想站起身卻被李正扯住。
“一百城管,好大的口氣,你叫得動嗎?你爹是城管局長吧,,是不是?”
周遠咬緊牙關不話,才坐起來又被一腳踹倒。
“不要挑戰爺的耐心,惹毛了爺,把你宰了埋在這塊石坪下。快,是不是?”
周亮沖上來死命地推滿江紅,卻哪里推得動,急忙道:“姑爹是城管周局長。”
“你呢?”滿江紅扭頭沖著劉豐吼道。
“我爸爸是劉市長。”劉豐嚇得又一哆嗦。現在他可沒有指望老爹的牌子能夠唬人,只希望這家伙沒有仇富心理,官二代里也有好人呀!
“你們這幫混吃等死的貨,男的坑爹,女的坑干爹。有權、有錢、有人,哪一樣是自己的?怎么著,還想回去報復是吧?”
周遠被周亮攙扶起來,樣子雖然狼狽卻沒有受什么重傷,似乎被激發出了兇性,胡亂一抹臉上的血,吼道:
“你這個一輩子撿垃圾的癟三,很能打是吧,老子明天就叫人賠你玩。哈哈,玩游戲,玩殘你;玩游戲,玩死你!還有這三個兔崽子,一個也甭想跑掉!”
滿江紅卻不理他,走到劉豐面前很不好意思地道:
“劉公子,你看你們大老遠跑過來是為了解決問題的,不是來打架的。我這個人脾氣不好,很怕一不心把你們全部打死在這里。打打殺殺多不好,我是個粗人沒讀過什么書,你們都是有素質的文化人,應該明白這個道理,就別同我一個粗人計較了。這樣吧,還是繼續玩游戲。三局兩勝,我贏了呢這事就清爽了,誰也別老想著報復;你們贏了呢我和那三個子隨你們怎么弄都行。剛才算我贏一局,現在輪到你們出題,怎么樣?”
“對,哥哥的文治武功,天下無雙。隨便你們怎么出題。”三個混子好像經歷過多次這樣的場面,紛紛嚷著附和,喊起話來整齊得很。
操,我們跑過來就是打架的,現在被你打成這個樣子才打打殺殺不好!都把刀架在脖子上了,我們還能怎么樣?
劉豐的心里叫起了撞天屈,嘴上卻應了一聲行,探詢地望向周遠。
周遠正在發飆呢卻沒人理他,就好像一拳打在空氣里憋得實在難受。但他畢竟年長幾歲,父親并非權勢熏天,所以平日里也只打鬧,倒不是全憑意氣不計后果的人。聽劉豐這么一正好順坡下驢,狂笑著把周亮往身前一推。
“哈哈哈,既然豐少同意了,我當然沒問題。我堂弟周亮,國際奧林匹克思維大賽選手。亮,你就隨便出一道簡單的題,別欺負沒文化的人。”
聽了這句話王豐、李正、紅都吃了一驚。南越省唯一的一個國際奧林匹克思維大賽選手,報紙、電視半月前曾發過專訪,在學生和市民中如雷貫耳,原來就是眼前這個周亮,難怪瞅著有面熟呢。
他會接題嗎?連王晶也抬起頭,不認為“帶頭大哥”有什么機會。這人也真奇怪,明明一手胡蘿卜一手大棒子把大家整得服服帖帖,干嘛還要畫蛇添足來這一手,這不是明擺著出丑嗎?像奧林匹克思維大賽脫離了常人軌道,是天才怪物們的游戲,還是早早投降為妙。如果換成是自己就考問一些化妝知識,料他也一樣答不出,哼!
滿江紅再次看了看表,一回頭見到躺在地上的王軍已經坐起來了。
現場安靜了下來,都在想周亮會出什么樣的題目。有些人天生聰明,可如果不經過系統教育,一樣沒文化沒見識。填海區肯定是沒有學校供眼前這位草莽英雄上的,可他怎么一副不經心不耐煩的模樣,好像是給了他們天大的面子,就不怕等一會兒丟臉丟大了?難道真以為自己文治武功天下無雙呀?
周亮倒是極為單純的一個學生,堂哥叫他出題他便出,想了約莫一分鐘后問道:
“三個半徑為一的球體兩兩相鄰緊挨著擺在地上,上面放一個同樣大的球,問上球離地多高?”
大家一聽腦袋就暈了,沒事玩球球?
這題目的關鍵在于上面的球體探入下面三個球形成的凹陷處有多深,連想一想都會頭暈目眩!別中學生,連大學生一時半會也求不出,眼前這位明顯沒有受過教育的“大哥”只怕聽都聽不懂。
周遠鄙夷地看到對方吃癟,很為堂弟掙回一面子高興。今天挨這一頓下打值得,給劉豐留下了深刻印象。自己以進為退,掙回面子后就趕快脫身,電話里得對,這地方太他媽邪乎了。那子以退為進,輸了這局下一局肯定是自己出題,刀把子握在手上還能不贏?回去以后得好好查一查底細,遲早搞死他。
滿江紅的表現卻有奇怪,似乎有些失望,皺了皺眉頭反問周亮:“你用了多長時間求出?”
“第一次用了三分鐘……”
眾人嘩然。
三分鐘?三分鐘還不夠理清思路畫出立體圖呢,天才就是天才!
“那我告訴你,我第一次見到這道題是在十一歲,解開它用了不到十秒,你信不信?其中九秒思考,一秒得出答案。”
什么?眾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拜托了大哥,吹牛也得先打打底稿呀,也不怕把天給吹破了!
滿江紅的形象頓時在李正心里黯淡了不少,答不出就是答不出,可也不能胡攪蠻纏吧!
王晶則笑盈盈望著他,覺得那壞壞的樣子怎么瞅怎么可愛!
周遠不屑地罵道:“放屁,電腦都沒有這么快!”
周亮倒是老實,認真問道:“你做過的呀,用的什么方法?”
滿江紅道:“你用了非常巧妙的辦法,再通過復雜的計算得出答案,是不是很驕傲?”
周亮道:“嗯。”
作為天才少年,這正是他引以為豪的領地。對方如果兩分多鐘還是有可能的,十秒鐘明顯不可能呀,自己找到正確方向建立數學模型至少都花了兩分鐘。
滿江紅不理周圍鄙夷的目光,道:“如果我告訴你,離地距離就是四面體的高,你一秒鐘能不能得出答案?四面體的高有公式,是現成的,不需要計算。”
眾人如聽天書,齊刷刷望向周亮。
周亮卻愣著站了半分鐘,突然附身抓起一塊石頭在坪上畫起來,連王晶、李正也好奇地湊過去看。
地上圈圈叉叉,兩分鐘便畫出了四個圖樣。起初復雜得如同扭麻花一般看不清面目,最后一張圖卻是一個簡單的四面體,一根線從直貫到底。
周亮靜靜地看著,面龐通紅,額上滿是細密汗珠,忽然丟掉石塊雀躍而起,扭著滿江紅的胳膊連聲問:“你是怎么想到的?是怎么想到的?結果是對的,但過程沒有聯系呀!”
居然真的是這樣!眾人面面相覷,目瞪口呆,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不真實的感覺。
這可是十秒鐘破解難題!姑且不論思維過程與知識運用,僅僅運算速度就超過了電腦,還是地球人口嗎?
滿江紅輕輕推開了周亮,目光幽邃似星空,神情高貴如君王,帶著淡淡的憂傷深深的孤獨,低沉地道:
“世間萬物都有聯系,只是你們看不到而已。就拿剛才那道題而言,我問你,在四個球體中間,能夠塞多大的一個球進去?或者能夠塞直徑若干的多少顆珠子進去?這比剛才的題目難多了,我相信你能夠做出,但時間可能會花上半時、一時,甚至一天,因為你要建立無數的數學模型。
“如果能發現這世間的聯系,很難的事情其實并不難。你們總覺得數學是描述世界的,世界是變的,數學是不變的,但有沒有一個地球人想過,世界其實也可以描述數學的,改變數學的。拿上面那道題來,你用物理的眼光去看,會發現勻質對稱物體的幾何中心就是它的物理中心,球體的球心就是質量中心。把四個大球看成一個整體,用杠桿原理,你能夠飛快求出它的質心。它距離下面三個球心構成的平面是一,距離上面那個球心距離是三。再用對稱原理,想都不用想,中間球的球心就是四個大球構成的錐體質心。到了這一步,學生也能夠算出這個球該有多大了。
“你們還有一個誤區,總以為宏觀的規律用不到微觀的計算之上,高深的知識不可能配合以低級的手段。你們看,經典物理學和量子力學堅決對立,量一段距離不可能用到微積分。我見過奧林匹克物理大賽題,號稱是少年天才的思維體操。里面常有這樣的題目,求在下降或者上升過程中,受力或者不受力情況下物體的復雜運動。是的,很難。可是有誰想到過,圣人愛因斯坦早在一百年前建立的廣義相對論,迄今為止人類最偉大的理論,可以概括為一句話,加速場與引力場等效。再回頭看那些題目,你只要把外力、加速、離心、引力等等的矢量箭頭統統合并為一個,難度至少下降了一半多。”
場中諸人都受過系統教育,被一波接一波的信息震得大腦一片空白,因為從來沒有人告訴他們可以用如此直接的方式看待事物,用如此簡單的方法處理復雜問題。他們就算聽不懂他話里的內容,卻也聽得出這樣異想天開的思維方式里蘊含著深刻奧妙。至于對不對,看周亮和王軍的臉色就知道了。
“其實,我是一個外星人,來到地球已經八百年……”
什么?
這也太能扯了吧!
不待眾人回過神,滿江紅轉身緩緩走向臺階,蕭索的背影顯得無比神秘、孤獨。
現場鴉雀無聲,仿佛在注目一位大宗師悄悄離去的背影,任何驚擾都會破壞這股神圣的氛圍,是一種不可饒恕的褻瀆。
“阿凡達……”女子尖利的高音響起。
已經走到臺階邊上的某人被這一嗓子嚇一跳,差踏空摔了下去。切,裝過分了,忘記這里的麻煩還沒有解決呢。阿凡達?我有那么像嗎?卻不知他高高瘦瘦又是外星人,可不正是阿凡達。
“阿……凡達,三局兩勝,還有一局是不?我表弟,有一個問題……”王晶笑意盈盈,眼神溫柔,神情卻約顯忸怩,用手指捅了捅李正。
外星人?鬼才信!哎,如果是真的該有多好!那我就,那我就……
李正鼓起勇氣,徑直問道:“填海區應該怎么處理?”
滿江紅一邊往回走一邊奇怪地看著他,反問道:“你姓李,是才到樟木市半年的李副市長的兒子?”
“對呀,你怎么知道的?”李正不由自主地伸了伸舌頭。他本來就被震暈,現在這個樣子更顯得傻氣呼呼直冒。
眾人被一波接一波超越常規的事情搞懵了,都不太好意思自己是這年輕人的同類。眼下見他未卜先知反應倒沒有先前那么強烈,似乎理所當然本該如此。
“我是心電感應你們也會信,不過這只是簡單的邏輯推理。你這么關心填海區只有一種可能,你父母的官身同填海區的治理息息相關,常常不經意表露出焦慮,所以你就記住了。這個問題非常棘手,吃力卻討不了好,往往就被指派給外來的新官員。能夠同劉公子一起出來,你們父輩的級別不會差太多,那么你父親是李副市長毫無疑問,因為正是他主管這一塊。不光如此,我還知道在你身旁的那位女孩叫王晶,來自大家族,是你表姐,在《樟木日報》實習一個月了,大學期間是辯論隊的三號辯手!”
震驚!
集體麻木,外焦內嫩,呼呼直冒傻氣!
王晶雙頰緋紅,想到了一個荒謬的可能。難道這阿凡達竟然是深藏民間的鐵桿粉絲?還真是有這個可能呢,自己在學校可是曾被評過校花,照片也上過媒體,每月收到的情書都是厚厚一迭。
王軍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如果這小子是極其高明的黑客,通過他們在游戲中的ip查到注冊資料,并不是太難。姐姐在大學加入辯論隊家里人都知道,可連自己都不知道她是三號辯手。
只有周亮一個人還在懊惱地喃喃自語,原來題目是可以這樣做的,早知道的話就好了,去年的物理大賽我應該可以拿金獎。
滿江紅才懶得解釋呢。這姑娘伶牙俐齒,偷換概念的速度奇快,一定受過專門訓練。二十歲年齡,受訓還能在什么地方,大學辯論隊唄。一號辯手是主辯,要求總攬全局;四號辯手思維縝密,做收束無懈可擊;二號辯手知識淵博,攻擊犀利;三號辯手攪渾水,打悶棍,不是她還能有誰?至于知道名字,在《樟木日報》工作,卻是正巧和滿江紅等一下要辦的重要事情相關,事先就調查過的。
原來她就是王晶呀,滿江紅不由得又多看了兩眼。王軍和李正瞠目結舌地看著風風火火男孩子一般的姐姐羞羞答答低下了頭,用腳尖蹭地。
“在現階段,填海區不處理就是最好的處理。第一,這是某位領導的政績工程,只要領導不倒,項目就不可能被否定。第二,原來的投資商不是一個兩個,損失慘重不投錢了,政府一旦開始處理,就會涉及前面的賠償和未來利益的分配,誰來買單?誰來平衡這些內外錯綜復雜的關系?第三,政府拿不出天文數字的后續資金挽救一個中途失敗卻不能否定的工程,新的投資商更加不可能進場。誰知道這個坑有多深?水有多渾?政府的公信力大打折扣,原來的投資商虎視眈眈,這種情況下誰也不會傻到往坑里跳。”
“那就這樣不管了?不管也會天天有人罵的。總還是有好辦法的,是吧?”李正充滿希望地看著外星人。
天色已經昏黃,滿江紅看了看手表,道:
“從來就沒有絕對的‘金手指’,任何好的決策都只是在一定環境下作出的最佳選擇,起到暫時作用。問題不是出在治理的手段上,再難也不會超過當初填海的時候,而是還沒有到合適的機會。佛家講因果機緣,草莽講風云際會,都是這個道理。不過,往這里少倒一些垃圾,多種一花,肯定會有好處。
“我要走了,星星在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