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扇石門倒是威武客氣,寬約兩米,高三米。進去后才一米多點的徑深,就見到一個圓形小室,面積不過十一、二平方。里面什么都沒有,除了在正中央地面上擺放著一個蒲團。
左瞅,空蕩蕩呀空蕩蕩。
右瞅,蕩蕩空呀蕩蕩空。
一覽無余呀一覽無余。
奶奶的,比小爺的臉都干凈!
蒲團的顏色金黃,一看就是稻草桿編的,在北方也有用玉米棒子皮編織。洞庭湖畔什么都缺,唯獨不缺水稻。春天過后,瘋長的春筍脫殼,被太陽一曬就蔫了,蜷曲成一枝枝毛筆的模樣。這時節就會有人收集攏,等到秋天再噴水潤濕,撕成條條,捆扎一束束的稻草來編織蒲團或者墊子。
看來,洞里的神仙是一位江南人士!
不過,你丫也太摳門了吧,什么都不給小爺留下。
滿江紅在心里罵歸罵,可也不敢大聲喊出來。他雖然對鬼神不太恭敬,可從小被熏陶,多多少少還是存在著一點畏懼的。君不聞,人間私語,天聞若雷;暗室欺心,神目如電。
他也不會蠢到在蒲團上叩首千百遍,希翼里面掉出一本神功秘籍,從此無敵于天下。
知識的傳承,在這個信息大爆炸的時代,已經沒有什么神秘可言。就算把時光倒流到一百多年前,蒲團里面滾出的是圣人愛因斯坦的質能方程:emc,一面世就立于幾千年人類文明的巔峰。可要是不能夠等待其它研究領域的同步跟上,應用科學的發展成熟,最后以傾國之力做出一顆原子彈,還是屁用都沒有!
某人氣哼哼在蒲團上一屁股坐下,掏出胸前的桃核,面上緊繃的線條立刻柔和了許多。
“喂,綠萼……”
“綠萼,你這個大傻瓜,可以出來了。”
“綠萼,你這朵蠢花,快出來看神仙搬家……”
他輕聲喚了好一陣子,見核舟依然沒有反應,只能怏怏地把它塞回上衣口袋。
應該已經回到了鷹嘴崖下吧,太胡鬧了,以后一定要好好批評她!
他安慰著自己,感覺身下冰冷冰冷的。
不對勁,這個蒲團有點古怪。
滿江紅起身側挪開一步,復又蹲下,研究起這個在江南水鄉的常見之物。
金黃飽滿的稻草,沒有變黯淡灰褐,也沒有磨損,說明是窮酸瘦骨仙的新家具。嗯,貌似還是唯一的一件家具!
用手一摸,清涼滑膩,全無稻草的粗糙刺扎之感,難怪這廝不必用一個布套罩上。
仔細一瞅,在蒲團表面覆蓋著一層透明的殼,琉璃一般。指節輕敲,聲音清越。用手去推,卻動也不動,仿佛這個蒲團已經同石頭地面緊緊粘結在了一起。
某人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他明白了,這是靈氣凝結的效果,仿佛冰晶一般。
他立刻開啟天眼模式,頓時眼前呈現白茫茫一片。天眼能夠看清人體運行的真氣,普通人看不見的靈氣。可要是置身一個彌漫靈氣的環境里,反而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他收起天眼,四顧洞壁,又用手掌去細細摩挲,感覺全都一樣的。
他跑出洞去,甚至攀上了數米高山崖,發現整面石壁,包括那些珊瑚,表面全部都琉璃化了。
甚至包括那些不計其數的沙子。
這得需要多么濃郁的靈氣,歷經多少歲月才能形成!
在外界珍稀無比的靈氣,在這里比白菜梆子還不如!
他還明白了,提供這個海底雄偉神奇光幕的能量,必定來自于靈氣。
眼前分明是一個強大無比的陣法!
那些光線恐怕只是輔助性質的,光源就藏在這片沙灘下。他本來還想掀起沙子尋找寶藏的,現在也不敢亂動了。乖乖,這要是一不小心破壞了什么地方,幾億噸海水得把人活活砸死!
發財夢破滅,他垂頭喪氣,還是不甘心,又匆匆跑回洞中,想著洞頂鑲嵌一顆碩大的夜明珠,洞壁還刻滿了字,看有沒有機會。
在蒲團正上方三米高的穹頂,鑲嵌著一顆海碗大小的珠子,發出柔和的白光。
雖然他跳起來伸手就能摸著,卻只靜靜看了一會兒,喟然放棄。一是那顆珠子鑲嵌進了穹頂,表層還覆蓋一層“琉璃”,同整個洞壁都渾然一體了,并不好撬。況且四下空空,又沒有梯子釬子,使不上勁。二是,他不知道這顆珠子是否牽連到陣法,不敢亂動。
能夠自行發光的珠子,搞不好有輻射,可別把小爺弄出白血病!
某人一跳離開“燈”下,按古人從右往左的書寫習慣,先從右邊的洞壁看起。
“前不見仙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嗯,楷書,似乎走的是顏真卿的路子,方正規矩,卻又藏鋒笨拙。陳子昂這首《登古幽臺歌》被改動了一個字,逼格好像上升了不少。
這丫應該是則天女皇同期或者之后的人,性格迂腐老實,字寫得確實不咋地,想必沒有受過系統教育。
某人撇了撇嘴,心中一邊腹誹,一邊把手指頭探入筆痕摸索,表情漸漸凝固。
感情這些字不是用鑿子刻出來的,而是用手指頭直接劃拉出來的。
大哥,您別嚇我,我膽小。這可是千萬年沉積深海的巖石,堅硬無比,不是你家的豆腐塊呀!
某人收起了輕蔑心思,繼續往下看。
這一行字龍飛鳳舞,入石三分,簡直要破壁飛去一般。
“神安在?仙安在?佛安在?天人安在?”
看到這里,滿江紅樂了。
呵呵,看來您老也沒有成仙的呀,嚇死寶寶了,難怪會一腔積郁沒地方發泄。神、仙、佛好理解,天人是什么意思?畢竟佛家所謂的天人和道家所謂的天人,還是大不相同的。
發泄過一通后,寫字之人的心態平和了許多,下面卻是一版工工整整的小楷。
“余幼魯鈍,多狂語,人以為癲……”
等一等,這樣的語境有點熟悉,好似在哪里看過。
滿江紅皺眉思索了一下,還是不得要領,便懶得再費神了,繼續往下看去。只看得數行,他身子一顫,知道這人是誰了。等到滿版看完,心中驚駭,竟是連大氣都沒敢多出。
原來在元末的農民起義過程中,這個人幫助明太祖朱元璋平定天下,就跑去廬山修煉了。后來老朱派人來找,他煩不過,干脆四處云游尋仙。再后來朱元璋逝世,讓最寵愛的孫子建文帝繼位。結果四兒子燕王朱棣跳出來,第一個表示不服,起兵造反,打了五年的靖難之戰,攻破南京城,是為永樂大帝。這個人為了還老朱一個人情,就把建文帝從火海中救出,飄然帶去了海外。
寫著寫著,似乎就成了老人家的絮叨。
比方說,建文帝漂洋過海時才是二十出頭的小青年,對自己叔叔的篡位咬牙切齒,夢想著要打回老家,甚至不切實際地求爺爺的老兄弟主持公道,“飛劍誅殺此獠!”
老人家是一位和平主義者,不愿意再動干戈,先是好言相勸,到后來也不耐煩了,訓斥道:“爾叔善戰,能服四夷;爾施仁政,能富四海。其中之優劣賢愚,以余視之,皆螻蟻游戲也!”
建文帝聽了以后,竟無語,三日不食。到后來就出了家,成了老人家唯一的弟子。
他們居住的地方,“其國無紙筆之具,但將羊皮槌薄熏黑,削細竹為筆,蘸白灰為字,若蚯蚓委曲之狀。”
這也太落后了一點,堂堂天子當然有教化民俗的責任。于是建文帝興致勃勃成立了南海教派,就任首屆ceo——祖師教主。至于他到底還有沒有存著打回去的念頭,就只有天知道了。而老人家也只是默默地看著,繼續自己的尋仙大業。
這一滿版的文字,倒像個生平敘述。滿江紅倒吸了好幾口涼氣,咕咚一聲咽下口水,才把這些龐大的信息消化了。
怪不得明代帝皇不惜勞師動眾,要在廬山建家廟;怪不得明史中對建文帝的下落遮遮掩掩,漏洞百出;怪不得永樂大帝一上臺后就急吼吼假借尋訪張三豐求索天下,派鄭和七下西洋,又把都城從溫柔繁華之地南京遷到寒冷苦礫的北京,打出了“天子守國門”的宣傳橫幅。這貌似在遙遙向某位老人家拍胸脯保證,“俺可是個好皇帝,您老可別一飛劍……!”
這位老人家就是——周癲,道教八百年來唯一飛升,被皇帝冊封的仙人!
滿江紅緩步挪至蒲團正面約一米五處,撲通跪下,在地上磕了個響頭。
他倒沒有攀高枝的想法,只是覺得這位老人家隔了八百年,還與自己這么有緣,實在是太不可思議,太令人景仰了。更何況無名訣脫胎于朱富貴的調息之法和自己的靜思之法,而撐起其中骨架的,則是從《曉園志異》中得來的修真法訣。雖然那些法訣非常零碎不成系統,卻不能否認,這位八百年前的老人給了自己非常大的好處。
這個,貌似,也許大概可能,我應該算您老人家的關門半弟子吧,那南海派不就成了我的徒子徒孫?瞧這輩分亂的,有好戲瞧了!
“咚……”
聲音不對,下面似乎有空洞。
難道像傳說中那般,一頭磕出個密室來,里面裝滿珠寶秘籍?
腳下是黝黑的絕無縫隙的整張石板,像鏡面大理石一般,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滿江紅運起天眼,發現磕頭之處竟有裊裊白霧騰起。想一想就明白了,穹頂之下偌大的空間,充斥的靈氣總要有個來源,感情靈脈就在這塊石頭下。如果不是湊巧發現,又不像自己有天眼,是極難找到的。
他呆了一呆,沮喪地心道,月亮粑粑的,手氣實在不太好。
我知道這道靈脈珍貴無比,可帶不走呀。要是有煤氣罐多好,就灌它幾百鋼瓶,跑到各大修真門派前批發零售,也是一筆小錢呢。況且,別說我撬不開石板,借一個膽子也不敢撬呀。萬一破壞了您老的陣法,海水灌進來,豈不是死得太冤枉!
另外,您老到底飛升了沒有呢?八百年前老朱頭向您致敬的石碑可還在廬山上立著呢。
滿江紅望向向左壁的字跡,心臟砰砰直跳。
右壁上寫的東西雖然石破天驚,卻都是人間事。在老人家看來,皇位之爭也只是螻蟻打架。那么在左壁上,會有些什么呢?
他無端地想起了格桑大和尚的滅世之說,心中忐忑,卻又充滿期待。
他預感到,一副恢宏瑰麗的長卷,正在徐徐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