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時間里,朝廷中風云變幻,太后似乎真的想要過過松心日子,把權柄下放,自己去頤和園享福,由著天子施展拳腳。甚至有小道消息說,太后對皇帝說過,只要不改服飾,不剪辮子,其他一切由著他去。這話固然可以看做皇帝不要太胡鬧,卻也可以理解成充分放權,至于天子,從目前情況看,似乎是理解成了后者。
天子完全掌握大權之后,據說很看重那位爭長素王的康圣人的言論,幾次想要見見這位康圣人。以康祖詒的六品官身,還沒有資格面君,天子幾次想過要見,都被統領軍機的六賢王給擋了下來。說是按著祖宗家法,天子不能召見四品以下官員,若有詢問,只能代書代問。不管天子是否滿意,但是六王叔的面子必須得給,事情也就耽擱了下來。
只是剛到了四月,這位六賢王卻先撒手人寰,一命嗚呼。訃告到了小站這里,袁慰亭看后,沉吟良久,只說了一句“六爺這一去,軍機里,怕是沒人攔的住皇帝了。是福是禍,就只有天知道。”
當然,這種高層的變動,暫時還影響不到趙冠侯這種下面的小人物身上。他現在忙的是兩件事,第一是練兵,第二是拉關系,套交情。
原本做哨官時,有交情的除了身邊幾個部下,就是唐天喜那干↙長↙風↙文↙學,w→ww.cf∞wx.n︽et人,外人來見袁慰亭,就要給他些好處。現在他自己獨擋一面,統帶一營,風水輪流轉,就蓋世他討好其他親兵頭目的時候了。好在有沈金英的關系在,其他人倒也是不敢招惹他。
另一方面,要維持的,就是一些軍官間的交情。包括其他幾營管帶,大家都是平級,一旦上了戰場,生死都要對方照顧,人情往來是少不了的。另外,便是幾個袁慰亭頗為看重的愛將。
不管內心的真實想法,至少表面上,現在趙冠侯在軍營里人緣頗好,從那位掛面姜桂題,到下面各營管帶,大家見面都極熱絡,甚為親切。儼然是一副手足情重的樣子,當然,內中真假,就只有自己知道。
他也和袁慰亭聊過,六王一去,朝廷里幾乎沒有能掣肘天子的人物,他要想重用康黨,怕是就沒人攔的住。趙冠侯與龐得祿有過節,與康黨有十個錢的小嫌隙,對方怎么想也還不知道。總之,不管怎么看,皇帝親政,對他都沒什么好處。
簡森以手托著下巴,看著窗外風景,聽他這么說,面帶笑容“哦,這么說,你似乎走投無路了?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好消息。你現在可以去辦辭職手續,然后來我們華比銀行工作,我相信以你的才干,完全可以生活的非常好。”
“或許如此,但是現在,情形還沒到那么糟糕。韓帥依舊在位,我也用不著現在就走。總要看到輸贏之后,再說跑路的事。而且我有個預感,這次的局面,未必真的是我輸。”
簡森夫人一笑“親愛的,我就喜歡看你自信的樣子。其實你想要的馬和火炮還有地雷,都不是問題。我都可以為你買到,而不必要非要去求你們的總督閣下。只要你答應在下個周末陪我去出席那個慈善晚會,我就保證為你購買一批比利時最新出產的十二磅山地榴彈炮。它是仿制卡佩同型號火炮制造的,輕便,易于操作……”
“等等,我記得你們簡森洋行,是不做軍火生意的。”
簡森夫人微笑點頭“沒錯,我們不做軍火生意,但是……你是唯一的例外。我在努力的學習,而且你要知道,我學的速度非常快。像這些無聊的數據,我現在都可以記下來。”
趙冠侯心內感動,但還是說道:“暫時……我還不想利用咱們私人的關系,為我的炮營去爭取什么。韓榮這個人……他是想要我為他練兵,卻又不肯出好處,這怎么行呢?想要我效力不是問題,但是好處總得給我,炮營的補給我不找他要,又找誰要?”
見簡森沒明白,趙冠侯又為她解釋著“我的一個特種兵營,兵力快趕上兩個步兵營了,這顯然不正常。說到底,韓榮是拿我這當了練兵地,想要我替他帶兵呢。武衛軍按編制為五軍,現在前后左右都有,但是中軍,也就是韓榮自統一軍,依舊空懸。他是想用女真本族人,組成真正的禁衛。可是女真人如今已經大多不堪戰,就算想充門面也充不起來。尤其像這炮隊,更是要有專人操演,才真正得用。他給我立這一個營,實際是為自己搭班子,等他女真人的部隊招的差不多,就會從我手上湊走幾個炮隊,到他那里直接組建成炮營。連火炮裝備都能拉走,省去很多手腳。”
“如果他直接從袁慰亭手下調兵,又怕那些士兵不夠忠誠……”簡森也明白了過來,手中的銀勺輕輕攪動著咖啡,“用新兵,是為了保證忠誠。由你來訓練,將來再為他所用,而你所獲取的裝備,他也會分走一大部分。”
“他是直督,分走的當然是大部分,而且還是好的。所以啊,我憑什么要給他做嫁衣?你的火炮都給我留著,等我實掌一營時,再拉來給我。現在,我缺什么都得找他要,要不然我就不辦。當然,那些山地榴彈炮如果確實好,那可以用一個十分‘合理’的價格賣給韓榮,我想,他一定樂于促成這筆生意。”
由于他打的旗號是來換套格,這種事總是要秘密進行,因此前往直隸總督衙門時,并不與簡森同行。當他剛剛到了上次那個吃驢火的攤子附近,就聽到一個極熟悉的聲音喊了他一聲“四弟!”
趙冠侯一愣,尋聲望去,只見二嫂鄒秀榮,一身西裝長褲,做男兒打扮,著在那驢火攤子旁邊朝自己打招呼。
她是大家閨秀,平日里舉止雍容,可是今天卻滿面焦急,神色也很憔悴。見他過來,主動迎上去,抓住了他的胳膊“四弟,你這次要幫幫你二哥,他被總督衙門的人抓起來了。”
趙冠侯并沒動問,而是先和鄒秀榮坐下,招呼了掌柜的。賣驢火的徐二,是認識趙冠侯的,畢竟帶著個美麗的洋女人吃驢火喝雜湯,身后再帶八個材官保鏢的事,也是不多見。一見是他,連忙問道:“爺,您還是老規矩,一份錢兒肉,一碗雜湯么?”
趙冠侯搖搖頭“今天不麻煩了,來一壺茶就好。”
等到茶水沏山過來,趙冠侯先讓著鄒秀榮喝水,又問道:“二哥好端端的經商,怎么會被人捉到總督衙門里去?敢莫是得罪了什么人?二嫂說說,我看看能不能找找關系。”
“不是……不是得罪了人,而是這些人不講道理。明明早過了付款的日子,可是收了貨,卻不肯付錢,然后又偽造了我們的簽字。思遠和他們理論,就被總督衙門的標兵捉到了牢里。我去看了兩次……那些人很不……規矩。”
說到這里,鄒秀榮的臉微微一紅,她雖然已經三十出頭,但是姿色頗為出眾,加上一身洋裝,很是時髦。那些監牢的看守,便對她存了些非分之念,要挾著要她以身相酬,否則便不許見自己的丈夫。
若非是她終究是個有錢人,那些獄卒不敢做的太過分,怕是就要動用武力。她原本是穿著裙裝,現在都換成了男性裝束,就是怕遇到些心懷不軌之人。
“我們和華比銀行訂的還款期是半年,眼看就要到了,貨款雖然收上來一些,但是距離還款,還是有些差距。本來是想著把這筆款收上來,就足以還清貸款,卻沒想到,現在變成這樣。我……我并不想勉強四弟什么,只是希望你能讓我見一見思遠。他從小沒受過苦,我很擔心他……”
“那二嫂你在這里是?”
“等韓總督。”鄒秀榮目光堅定,神色中帶了一份決絕“我已經決定了,韓總督只要一出來,我就攔轎喊冤,讓他為我主持公道。我手里有合同,他們就必須按和約辦事,這種野蠻的行為,我相信韓總督是不知情的。”
“總督出行,前護后擁,你向上一撲,他們拿你當刺客,說不定就開槍了。”
“為了思遠,我不在乎。”鄒秀榮理了理鬢發,“我已經在這里等了兩天,就是看不到總督出來,如果不是遇到四弟,我會繼續等,或者直接闖進去。”
趙冠侯搖頭道:“那樣太冒失了,官場中最重個上下尊卑,二嫂這么沖進去,是不把韓榮的官威當一回事。官司沒打,就先輸三成了。您娘家是山東大族,應該也有些熟人朋友,若是有他們的面子,還好用一些。現在……您得先告訴我,是誰下令抓了我二哥。”
“總督府的小糧臺,是個四品官,叫宋廉。當初與我們簽合同的,便是他手下的人,那是一筆很好的生意,賺頭很大。可沒想到,卻是個陷阱。他們根本就沒想過要付錢。明明應該是三個月付款,他們百般推脫,推到了現在,又拿出了假冒的簽章。我現在擔心,他們會不會對思遠不利,四弟,你們既然是兄弟,你一定要幫幫他。”
趙冠侯心道:我早就提醒過二哥,跟官府做生意,必要多長幾個心眼。若是按他所想,定個三個月還款合同,處境就更尷尬了。不過眼下不是說這話的時候,他先是寬慰著鄒秀榮
“下毒手,我想他們還不敢。畢竟二哥也是有頭有臉的人,關到監牢里嚇唬一下,讓二哥放棄索要貨款,這些倒是有可能。但是人命關天,這種事,他們不敢做。二嫂,你先跟我去監獄,去見見二哥,然后我帶你去見仲帥,把話當面說個清楚。”
總督衙門并沒有自己的監獄,關押人犯,使用的是本地縣城的監獄,位置在城北。等到下了人力車,依舊是鄒秀榮走在前面,趙冠侯跟在身后。那守門的獄卒認識鄒秀榮,見她來,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孟夫人?您又來了?可是想通了?其實吧,這事很簡單的,你們這喝過洋墨水的,最講一個那什么來著……對了,開化。什么事只要放開了,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其實想想,也就是那么回事,只要你乖乖的聽四老爺的話,他就高興,您也沒吃什么虧,還能讓孟大爺吃香喝辣,這是皆大歡喜的事……”
他話沒說完,卻見一個涅藍頂子的武官朝自己走過來,正在想著,這是哪個衙門的官員時,冷不防,趙冠侯已經飛起一腳踢在他的肚子上,將這名嬉笑的獄卒踢的怪叫一聲,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混蛋東西!竟敢對我二嫂無理,也不掃聽掃聽,爺是什么人!把你們這里的典史找來,我有話對他說。”
那名士兵負痛慘呼,監牢里看守立刻沖出來十幾個,一個中年漢子走在最前,他臉上還帶著些酒意,大抵是正在喝卯酒。
邊走邊道:“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這鬧事?這里是朝廷的監牢,人犯王法身無主,不管是誰,到了這也得好生給我守著規矩!津門的一個財主,怎么還能橫到我們保定來了?”
他正說著話,迎面,就看到鄒秀榮和她身邊一個四品武官。他心內一動,管監的典史,在衙門里稱為四老爺,實際是不入流的佐雜,跟四品武官可碰不起。好在他這里還有個要人,也是個涅藍,但卻是個文官。文官四品比武將四品值錢的多,倒是不至于怕了他。
可是表面上的體統總是要講,他連忙撣撣馬蹄袖,上前請了個雙安“這位大人,卑職不知大人駕到,有失遠迎,當面恕罪。不知道您是在哪個衙門辦差,到我們衙門里,有何公干?”
趙冠侯卻不理他,而是問鄒秀榮“二嫂,對你言語冒犯的,就是這個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