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阿爾比昂鎊折算白銀七兩,可是庚子賠款后,阿爾比昂為了賺取鎊差,做空大金白銀,銀價下跌,現在一鎊可以兌換白銀近八兩,三百萬阿爾比昂鎊,價值白銀約為兩千四百萬。不管是華比還是山東,如果在對賭中失敗,都可能面臨財政破產的危機。
“麥邊神通廣大,我剛一出手,他就發現了我要做這生意,接著就有道勝銀行的人找上門來。”簡森聳了聳肩膀“安德烈耶夫大公,我們的老朋友,他的兒子安德烈,在宣化城外指揮部隊的就是他。因為戰敗和臨陣脫逃,而被放逐到西伯利亞修筑鐵路,在那里感染了肺癆……”
“那可真不幸。不過安德烈耶夫大公,他哪來的這么大權限,調動這么一大筆款,和我們對賭?”
趙冠侯看著對方提出的合同,露出一絲微笑。真是個大方的鐵勒人,居然開出了兩千四百萬兩白銀的高價和自己對賭蘭格志股票。目前蘭格志的票面價格是七百余兩銀子一股,按合同約定,道勝銀行將兩千四百萬白銀撥付給華比銀行,折合蘭格志股票三萬四千余股。一個月后,華比銀行必須償還道勝銀行三萬四千股的股票,或是足以購買這些股票的白銀(或等價的阿爾比昂鎊)。
目前市面上蘭格志的股票一發出來,就被¢長¢風¢文¢學,ww≥w.cfw︽x.ne⊙t人吃下,按在手里等著大賺,想買到三萬多股絕非易事。如果折合貨幣,按照道勝銀行的分析,蘭格志股票在一個月后保守估計,也可以上漲到九百兩到一千兩一股,一進一出,華比銀行就要虧損六百萬到一千萬白銀。
以華比銀行的股本,一下子有這么大數字的財產蒸發,很可能引發資金鏈斷裂,破產就在眼前。簡森與趙冠侯的關系,顯然已經被鐵勒搞清楚,這個對賭,實際上就是借經濟手段報仇。除了喪子之仇,趙冠侯的四恒,在東北經營錢業,與道勝銀行搶生意,趙冠侯在關外又搶劫了許多道勝的分行,這些都是矛盾的積累,此時便是算總帳。
道勝銀行在華勢力很大,有發放貸款、發行貨幣、稅收、經營、筑路、開礦等權,但是注冊資本上,也不過一千萬兩上下。即使經營多年,股本大增,兩千四百萬也是巨款,其一旦玩崩,道勝也是有死無活。換句話說,這場對賭,賭的是雙方的身家性命。
趙冠侯無法相信,對方在松江的分行,可以存有那么多現金,更不敢相信,其有這么大的權力。還是簡森夫人解釋道:
“安德烈耶夫大公,曾經是沙皇尼古拉二世的財政大臣,現在雖然擔任了道勝銀行董事長,依舊是沙皇的寵臣,他私人的財富就很可觀,權力也很大。這次的對賭協議,包括了價值兩百三十萬兩的軍火,都存放在卡佩租界內,隨時可以提取。價值一百五十萬白銀的軍工設備。另外的現金部分,則是存放在道勝銀行金庫里的儲備金,以及匯豐、德華、正金等銀行貸款共同組成。包括金磚、白銀還有阿爾比昂鎊,我特意指出,不要盧布。資金部分沒有問題,合同一經簽定,立刻就可以劃撥。”
“既然資金沒問題,我們保證有銀子收,那你可以簽字了。”
“可是這是你的生意,必須要通過你來做決定。”簡森溫柔的一笑,“你是男主人,你說了算,這是東方的傳統不是么?威。再者,揚基的總領事本杰明,一直想勸我不要參與這場對賭,因為我對蘭格志持估空的態度,這不符合他們的利益。顯然,這次麥邊的騙局里,本杰明也是受益人。”
“現在松江的股市,是什么行情?”
“瘋狂。”簡森沉默片刻,努力的想出了這個詞來形容“市場已經徹底混亂,大多數金國人根本不知道股票是什么東西,把股票當成了一種搏采工具在購買。那些大戶人家的小姐、太太,賣掉自己的首飾,千方百計的購買股票,甚至為此犧牲自己的身體。”
趙冠侯一愣“不至于吧?為了幾張股票,何至于到這一步?”
賽金花接過話來“蘭格志股票,票面價值五十兩,現在交易所里的價格是七百兩一股。十四倍,足足十四倍。你當誰都像你一樣,當著山東撫臺,百萬巨款,立等可籌。那些夫人小姐表面光鮮,實際也很缺錢的。現在是錢多股票少,要買股票就要托人情,那些買辦和洋人,又是什么好東西了?借機敲詐要挾,甚至于勒索色相者多的很,一些女人為了買到股票,就只好犧牲清白,陪上身子,換幾張股票回來。總之這段日子,松江狗屁倒灶的事情很多,實在是一言難盡,自松江開埠以來,這種情況也不多見。會審公廨大法官關孤桐,有人為了打官司,送了他一點股票,結果天天門口守著一群洋人,拿著支票薄,等著買股票。洋人買了股票,轉手再賣給華人,他們是不留的。”
“股災,這么瘋狂的股市,往往就是股災。”簡森倒了三杯咖啡,一人面前放了一杯。“原本以為,這次是華爾街對金國經濟的收割,現在看來,比這更嚴重,受影響的范圍可能遠不止中國一個國家。所有想要炒作橡膠股票的人,都會遭殃。道勝銀行,也是受害者之一,他們也相信了橡皮股票的神話,可憐的大公,恐怕這次要破產了。”
這個道理也不難理解,金國的股票牌價,來自于倫敦,消息比泰西滯后的多。一旦泰西市場有變,隨時可以把鍋甩到大金頭上,由金國消化。
簡森則是在海外有自己的專門工作人員報價,消息掌握的很快。現在蘭格志的股票,在倫敦根本沒有上市。其他同類型的橡膠股,在倫敦也不過八十幾兩銀子一股,他的價格已經超過正常交易價格近十倍,明顯看出,是在做局吸金。
“現在的問題是,他到底吸收到什么時候,才會離場。如果我們動手太晚,會不會讓他溜掉?要不要現在就動手,解決他?”
趙冠侯搖搖頭“親愛的,我有一個經驗。當所有人都陷入瘋狂時,聰明人是最不招人喜歡的。想要不被排斥,就要跟著大家一起瘋狂下去,不要做那個清醒者。現在我們動手清場,最后所有的責任,都會降臨到我們身上。那些保住產業的人,不會趕緊我們,只會詛咒我們,說我們毀了他們的生活。與其這樣,我們為什么不索性看著他崩盤呢?大災之后出來開個粥場,人們會稱我一聲善人,大災之前修河工,人們只會說我是酷吏,不會體恤民力,這就是人心。我們既然知道人心所向,所以,就不要和他們對著干,做有利自己的選擇,不要犯錯誤。洋人喜歡送錢給我,我沒必要拒絕,跟他賭,明天就簽合同,但是必須收到錢。”
簡森的錢,已經全部離場,倒是沒有壓力。她指了指鄰間“程太太的兄長,還被套在股市里,是不是要提醒一下?”
“提醒也沒用。你現在說,他們也不會信,只能等將來幫他個忙好了。我們山東這邊,雖然我嚴防死守,還是有幾十萬的款,流動到了松江股市上。從這可以看出,這個局做的很大,麥邊不會這么早離場。除非泰西那邊有什么動靜,否則他還會繼續吸金。我正好在松江好好玩一玩,等到他決定離場時,再和他好好談談。”
簡森笑了笑“工部局那邊,我已經聯系好了,你隨時可以去見幾位工部局董事,也可以去見幾位總領事閣下。駐松江總領事的地位,僅次于大使,你和他們搞好關系,你們的朝廷,就不能對你做什么。”
“我現在也不怕他們跟我做什么,想做,就陪他們玩玩,大不了大家一拍兩散。我倒要看看,他們是否有魄力,逼反我這幾萬人馬。”
對于這次的收益,趙冠侯頗為滿意,鐵勒人的軍火和機械,簡森已經派人驗過,質量沒有問題。經歷關外戰后,鐵勒人深切意識到器械不精于戰局的影響,在松江購買了大批槍械子藥,新式大炮,又購買軍工設備準備改良兵工廠,這回也全都押了上去。
租界里攜帶武器不方便,趙冠侯帶的人,武器裝備全要靠簡森想辦法接濟,接收這三個庫房后,就算是解了燃眉之急。霍虬帶的人,在松江隱蔽的很好,倒是不用驚動,這一步棋子,還不到動用的時候。
既然趙冠侯做了決定,簡森就不耽誤,立刻叫車,去道勝銀行簽合同劃帳。
道勝銀行設在卡佩租界,上下三層,外墻由白瓷磚及花崗巖鑲嵌,三層層檐下及柱頂均飾以泰西神話人物頭像雕塑。簡森看著這外墻,點點頭“鐵勒人的建筑向來缺乏美感,但是這里,是個例外。”
“親愛的,你很喜歡這里么?”
“當然,我想這次的生意做完,我就可以把我的銀行也這么裝飾一下了。”
兩人說著話,已經走進銀行里。門外的警衛并不會阻攔,相反有工作人員在前面,為兩人帶路。銀行內部裝飾豪華,金碧輝煌,三層樓的建筑,也安有電梯。趙冠侯看了看,小聲道:“布置的不錯,但是美中不足,有物無人。工作人員眼睛里只有貴賓,沒有普通客人,這不是做生意的道理。”
“鐵勒的生意經和大金不一樣,他們面向的也不是普通儲戶。”
這時電梯已經停住,鐵柵欄分開,工作人員在前領路,將兩人一路另到了貴賓室內,轉身退出。時間不長,就聽到一個雄厚的嗓音從外傳來“簡森夫人,趙大人,你們終于來了。”
門外走進來的,是一個身形挺拔的鐵勒老人,年紀大約六十上下,但是絲毫不見老態,步履沉穩,目光堅定,精神十分飽滿。兩下互通姓名,趙冠侯才知,面前的老人,就是道勝銀行董事長,安德烈耶夫伊里奇庫圖佐夫大公。
這位前財政大臣的獨子因趙冠侯而死,兩下可說仇深似海,但是趙冠侯并不認為對方會愚蠢到在這跟自己動武。因此面帶笑容,主動問道:“閣下家里一切都好?看您的相貌,必是多子多福之人,按我們金國的觀點,這是大福之相。”
安德烈耶夫的臉色陰沉著,“感謝您的奉承。不過我想兩位今天來,不是來說這些廢話的。關于對賭協議,你們已經有了決定了么?”
“沒錯,已經有了決定。”趙冠侯將身子向著沙發上一靠,很是不屑的冷笑兩聲“鐵勒人格局小,尤其在東三省打了敗仗,連膽子都變小了。堂堂大公出來,才玩這么一點,沒什么意思。一共這么點銀子,丟人。既然要玩,敢不敢賭大一點?”
安德烈耶夫的目光一寒“抱歉,我不明白閣下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簡單,我要加注。”趙冠侯笑道:“我覺得,這份對賭協議需要修改,我們的賭注里,應該加上你們道勝銀行的這座辦公大樓。簡森夫人剛才說,她很喜歡這里,所以我想,不如就把這里一起押上。反正這次你們輸了之后,這大樓也未必保的住,不如光棍一點,押上算了。你這大樓值多少錢,報個價,咱們加進去。”
“簡森夫人,這到底是誰的意思?”安德烈耶夫看向簡森“你確定,要把這棟大樓加到賭注里么?你應該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趙大人是我的合作伙伴,他的意見,就代表我的意見。既然他提出了這個要求,我就不會提出異議。當然大公閣下的苦衷我能明白,這棟大樓是鐵勒帝國的財產,您不能做主,既然如此,我就不為難閣下了。”
“不!你錯了,簡森夫人。作為道勝銀行董事長,我有權處置道勝銀行的任何資產,包括這棟大樓在內。既然你愿意賭,那我就把它加進去,但是,這意味著和約到期時,你將失去你的一切,包括你華比銀行的大樓。”
“好吧,一言為定,我想您該準備和約,明天,交給各國總領事做公正,然后開始劃帳。”
“我想是簡森夫人,您該開始準備股票了。據我所知,華比銀行已經賣出了全部蘭格志股份,您的手里一張股票都沒有!”
“我想,這是我的問題,閣下只需要擔心,自己的銀子能否按時交割。”
道勝銀行有專門法務人員,準備合同并不困難,趙冠侯與簡森驗過之后,也知無誤。當下兩人共同簽字,一是以山東巡撫身份,一是以華比銀行董事長身份,與道勝銀行簽定了對賭協定。一個月后,華比銀行有義務返還道勝銀行蘭格志股票三萬五千股,或是償還對等價值的白銀。
和約一成,一示兩份,彼此再無更改余地。安德烈耶夫將兩人送出銀行之后,看著兩人的背影,冷冷說道:“安德烈,一個月之后,你將看到你的仇人橫尸街頭的樣子。我要他們在失去生命之前,先失去自己的財富,當他們變的一文不名時,再親手干掉他們,為你報仇。”
等出了銀行,簡森回頭看了看道勝銀行大樓,問趙冠侯道:“為什么要把這里加入賭約,這對你沒什么好處,而且這里也不能賣。”
“因為你喜歡啊,好久沒送過你東西了,當禮物送你,喜歡不喜歡?”
“哦……上帝啊,你一定是瘋了。因為我喜歡,你就要賭這個……我應該說我喜歡你們國家的紫禁城么……”兩人的手緊緊牽在一起,在落日余輝中,影子靠的越來越近,漸漸融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