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監獄,不過是一間臨時征用的民房,房屋每天由勤務兵負責打掃,衛生環境良好。(閱讀最佳體驗盡在)門外有一個排的士兵護衛,儼然是四帥行轅,而非臨時監舍。等來到門外,房間里正有男人學譚貝勒唱空城計,一句“我正在城樓觀山景”順著風飄了出來。
推開房門,房間里,一個頗有姿色的女人坐在那,另一個羽扇綸巾,打扮一如戲臺上臥龍先生的男子,正手搖鵝毛扇在那里唱的正在帶勁。
趙冠侯看向吳辛田,后者連忙介紹道:“這女人是岳州的頭牌小四寶,唱戲的就是四帥。張四帥就是好唱諸葛亮,整個湖南不是秘密。”
“何止是愛唱諸葛亮,四帥平日以臥龍自詡,在軍營里也穿這身,還問部下自己像不像對吧?不過我聽說,四帥最大的愛好不是裝諸葛亮,而是到富人家里,去借他們的古董觀摩,但向來是劉備借荊州有借無還,在湖南是有名的孔明做賊。武鄉侯何等不幸,有張四帥這么個擁躉。”
張宗湯這時見來了人,也收了腔,但是卻沒有多少驚慌,反倒是笑道:“怎么,冠帥是來談判的?您想開什么條件,只管說,我們四兄弟感情最好,我大哥為了我,多少錢糧槍彈,都不會打回票。你們只要說個數,就可以辦。大家以前沒會過,這次算初見。今晚上我做東,在這請冠帥吃飯。雖然我人離不了房間,但是您想吃哪的菜,賞個單子下來,我就讓人去做。”
趙冠侯打量著張宗湯,“四帥,你這日子過的,怕是比你當司令時也差不到哪去。有戲唱有女人陪,餓了就叫酒席,簡直賽過神仙。”
“冠帥何出此言,我等皆北洋軍人,皆為正府做事。同室操戈,已經是大為不當,難道還要把我當囚犯來辦?我又沒犯法,即使犯了法,也歸陸軍部管。吳旅長把我保護起來,是怕我被亂民戕害,可不是說要對我不利。咱們兩支部隊素無恩怨,犯不上彼此敵對,我們之間的沖突,都是誤會……對誤會。等到誤會解釋清楚,依舊是友軍,大家共同的敵人是南方的亂黨。要是彼此為仇,那不是親者痛,仇者快?。”
“四帥的話沒錯,魯軍與第七師,都是共合軍人,兩支軍隊在名義上,是沒有沖突的。”
趙冠侯的聲音猛的一寒“可是我和張宗堯私人,卻有恩怨。在潼關,他故意賣陣,導致我損失了幾百弟兄。這筆帳,我一直還沒跟他算。你們兄弟在湖南倒行逆施,荼毒生靈,欠下累累血債,這筆債到了該償還的時候了。來人啊!把張宗湯抓起來!”
門外的山東警衛,隨著命令沖進來,將張宗湯牢牢摁住,隨即上了繩索。趙冠侯道:“把他帶到監獄里,等待湖南公審處置。我要告訴湖南的父老鄉親,我來,不是來和張宗堯搶地盤,而是替湖南父老討公道。不管是誰,凡是欠了血債,都得還!”
小四寶嚇的花容失色,吳辛田更是面色慘白,連忙道:“冠帥,卑職沒有傾向于張氏兄弟的意思。只是想到冠帥有言,將官免死……”
趙冠侯擺手道:“不干你的事。我知道,你對張宗湯沒有好看法,肯帶隊伍投誠,也是不想被這個四帥指揮。你想的,也不能算錯,但是……我要提醒你一個問題,徐州會議時,張宗堯只是個師長而非,不在我工會范圍里,所以不享受保護。再者,湖南父老鄉親的債,必須要討。堯舜禹湯,先從最小的開始吧!”
張宗湯平日素以諸葛自詡,乃至開戰時,也乘坐著二人抬滑竿,不緊不慢的向戰場走。吳辛田是北洋軍人出身,上過軍校,于行伍里磨礪而出,算是張宗堯部下很能打仗的猛將。可是猛將不如兄弟親,張宗湯派將時,一向以自己兄弟、義子為主,其他人只能擔任輔助職務。
如果是打民軍或是其他部隊,吳辛田也就認了做副手的命。可是魯軍的戰斗力本來就在第七師之上,以兩個旅頂魯軍,吳辛田自問是沒什么把握的。即使讓自己全權處置,也未必一定能打的好。
張四帥的本事他是知道的,除了學學諸葛亮,再不然就是教授女人人造人技術,除此以外一無所長。如果他肯安心當吉祥物,也勉強可以忍的下。可他偏生還好指手畫腳,總認為自己是臥龍轉世,非自己指揮,不能抵擋魯軍。對于排兵布陣橫加干預,且要求必須按其指揮行動,否則軍法從事。
眼看如果真遵照四帥的英明領導,兩個旅不用半天就得報銷,加上羅家從中穿針引線,派了人來接觸,吳辛田終于決定反水。
作為降將,最怕的就是新主不喜,對于魯軍的態度他吃不透,自己擅自跟張家結死仇,搞不好里外難做人,只好安心恭敬張宗湯。可這不代表他真的支持這位四帥,在他心里,對張宗湯怨氣比之普通湖南人也沒少到哪去。
等到趙冠侯下了公審命令,吳辛田大喜道:“冠帥,您有這份決心,弟兄們就安心了。大家原本擔心,您和張宗堯假打真和,弟兄們左右無法做人。現在既然是要和張家真打,卑職這個旅,愿意包打前敵!”
“你的旅和張宗湯的旅,我自然有安排,你的事情我了解過,看在你主動投誠的份上,以前的事,我就當沒發生過。今后自己好自為之,我保你個前程!湖南將來要編練軍隊,擴充人馬打南軍,如果你表現好,第七師的師長,我推薦你繼任。不過,你得拿出點本事來。公審大會的秩序,就由你和你的旅負責維持。”
吳辛田大喜,立正一禮“卑職愿隨大帥共榮辱!”
公審大會定在兩天后,為了保證有人來,鄉約地保與魯軍的文宣隊,進行了動員。原本趙冠侯有些擔心,來的人數不夠多,效果達不到。可沒想到,在前一天晚上,霍虬就趕緊向指揮部求援“得多派一點弟兄,只吳辛田一個旅,怕是彈壓不住啊。”
穿著短打的鄉民,一身東洋裝的學生,小商人、還有報館記者。不等到公審時間到,數以萬計的湖南百姓,就塞滿了整個廣場。乃至后來者只能拼命相里面擠,或是想方設法找門路,給自己留個前面的位置。
報人們一臉焦急地說道:“大家讓一讓……公審四帥,這可是大新聞,如果拿不到一手材料,主編是要砸我飯碗的。”
“球的四帥!就是個土匪。”站在前面的鄉民,冷冷地答道:“張家幾個土匪,終于到了遭報應的時候。魯軍好壞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他們做了一件大好事,這些人,靠的住!”
羅重軒等人,雖然知道張宗湯被俘,卻沒想過真的能對其公審。即使以張宗堯之惡,士紳們打出的口號也只是驅逐毒菌而非消滅。
張宗堯未在徐州會議到場,不能算北洋團的人,但是,其畢竟也是四省剿匪督辦兼湖南身份。除非是經過國會,否則很難判處其死刑。共合成立以來,也向無槍決審問的先例。以段系與張宗堯的關系,一干士紳誰也沒想過,其真能受到生命威脅,只求人滾出湖南就算萬幸。
一干士紳先是震動,隨即就是感動,不少人開始拿趙冠侯當一個青天看,也有人想著,看看公審的結果,再考慮和魯軍如何相處。
等到公審開始,張宗湯已經沒了曾經的鎮定,被兩名士兵按在廣場中心,耳邊都是震耳欲聾的叫罵聲,不管法官還是被告,說話的聲音都沒人聽的見。法槌怎么敲,也起不到肅靜的效果,鄉民們的訴求只有一個“殺了他!”
羅瀟瀟坐在趙冠侯身旁,米分面漲的通紅,用盡全力喊話,趙冠侯才聽的見。
“夏桀時代,夏桀自稱為太陽,他的國民卻說,即使你是太陽,我們也情愿與你同歸于盡。古人愿與桀偕亡,我湖南父老,卻愿意與堯舜禹湯偕亡。這四兄弟欠我們湖南的人命太多,今天您所聽到的,就是公民的憤怒。”
“看來,張家兄弟的民憤確實到了極點。”趙冠侯點點頭,朝高升說了幾句,高升來到法官身邊咬了陣耳朵,隨即法官拿起手邊的喇叭,連喊幾聲肅靜,最后只能無奈的宣布
“張宗湯罪行確鑿,證據充分,現判處其……死刑!立即執行!”
張宗湯自己能聽見法官的聲音,聽到死刑兩字,人已經癱軟的不能動,殺豬般嚎叫“你們不能殺我!我是共合旅長,官銜得到過陸軍部銓敘,不是私自任命的少將,地方法庭無權判處我死刑!”
羅重軒本人也精通共合法典,這時由仆人攙扶著向趙冠侯走來,竟是替張宗湯求情。
“冠帥,共合法律神圣不可侵犯,我們私自判他死刑,這不合規矩,等于是執行私刑。于法律精神相違,冠帥為了湖南鄉親做了很多,但我們不能只顧著自己高興,不顧冠帥你的處境。我看,還是把他先收押,再把公審的情形匯報京師,請湖南議員在國會發力,讓段總里做出英明處置。”
趙冠侯指指下面“羅老,我們的目光不能只看著上面,也得看看下面,這么多鄉親在。如果我們不殺張宗湯,這些鄉親面前,怎么交代?這是鄉愿,我們不能違抗。大家的心熱了,就不要把它變涼,三湘父老的熱情,比起陸軍部或是段總里,都重要。張宗湯今天必須死,有什么責任,我來負。”
羅瀟瀟跟著站起“我也愿意承擔。如果總里要追究此事,我們就和他法庭見!”
刑場依舊是極有魯軍特色的斬首方式,張宗湯已經嚇的成了軟泥,由四名士兵架著按在地上,劊子手才能完成行刑。十幾架相機對準了法場,另有數架相機對準趙冠侯,這時,遠方一騎快馬奔來,馬上的騎兵大喊道:“大帥……京城急電……刀下留人!”
圍觀者仇恨的目光,在這名騎兵身上不知戳出多少窟窿,趙冠侯看看騎兵,轉頭吩咐道:“行刑!”
刀光閃處,人頭落地。十幾道煙柱冒起,趙冠侯拒聽電文,先殺人頭的一刻,被永久的記錄下來。法場外掌聲雷動,三湘子弟自張宗堯入湘之后,一直視北方為寇仇,可是這一次,他們由衷的喊出“趙冠帥萬歲!”
“段總里親自下了命令,要求把張宗湯送到京里查辦。你倒好,一刀就給砍了,這擺明了不給總里面子,我看,老段這回是不會善罷甘休。你又要擔一個沖冠一怒為紅顏的名聲了。”
夜色如水,趙冠侯與蘇寒芝漫步在臨時公署的院落里。這是曹仲昆駐岳州時的行轅,現在就成了趙冠侯的公館。白天的電文,是京里來的緊急電報,要求將張宗湯送到陸軍部處理。許是猜到趙冠侯可能要對張四帥不利,內中特意注明,不得對人犯私自處置,一切交由陸軍部裁斷。
趙冠侯公開違抗了陸軍部的電令,肯定會有其他后果。不過眼下天高皇帝遠,就算段芝泉發雷霆之怒,等作用到湖南,也需要一定時間。但是人殺了,仇已經結下,與第七師之間,必然不存在善了的可能,非得刀兵相見不能解決問題。
“歪鼻子想保住手下愛將,我卻要替他清理枯枝,其實他應該感謝我,北洋的名聲,都快被這些家伙敗光了。我身為共合元帥,有義務維護共合軍人形象,這是在和南軍爭人心。我們這里多一個老百姓支持,南軍就少一個耳目,缺一個擁護者。我打賭啊,這次殺了張老四,我們不管是采辦軍糧,還是招兵買馬,都會非常容易。張宗堯的部隊號稱能戰,可是現在他已經失去人心,我倒要看看,這一仗,他拿什么跟我打!”
“解決張宗堯當然容易,我相信我的冠侯天下無敵,更何況,張宗堯也比不了東洋人。不過,你怎么處置他?”
趙冠侯微笑著做了個割喉的動作“堂堂手張,堯舜禹湯,一二三四,虎豹豺狼。既然都是野獸,自然是就地擊斃了,免得他們出去害人。”
蘇寒芝用手指了指墻外“虎豹豺狼,爪牙鋒利,打死也就打死了,這些沒牙的老虎,你又怎么處置?他們雖然沒有牙,可是吃起人來,也不見得比有牙的老虎遜色多少,你可不要把他們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