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發生在很久很久之前,有關于一個少年的故事。
那年,少年十四歲,他穿著黑色喪服,在家鄉的后山中挖了一個坑。他將父母的遺骸放在里面,讓他們的墓與妹妹的小墳包作伴,少年祈求神明,他祈求神能讓三人在地下團聚。
少年悲傷父母的離去,卻也慶幸雙腿殘疾的他們終于能離開這個滿是惡意的世界,只是少年至此孤單一人,世間再也沒有任何溫暖的東西可以留戀。
這是超能者和世界政府全面大戰后的第二年,在激進派超能者對各大重要城市發起自殺性毀滅突襲后,西伯雅世界的眾多繁華城市毀于一旦,世界政府三十七個加盟國的首府被摧毀了二十二個,超過兩億五千萬人喪生于戰爭最開始的‘黑暗三日’,而數倍于這個數量的人死于后續造成的混亂與小規模襲擊——緊接著的兩年全面戰爭,更是讓整個西伯雅世界的總人口下降了三分之一。
激進派超能者認為,他們是代表未來的新人類,而沒有超能力的凡人都是應當被淘汰的舊物種,而這些舊物種居然敢謀劃剝奪他們超能力,這毫無疑問是不死不休的大仇——這些瘋狂的超能者毫無心理負擔的肆意使用能力,摧毀自己能看見的一切,他們不放過任何人,包括老弱婦孺,甚至就是專門針對老弱婦孺。
實際上,目標小但威力極大的超能者一旦放下道德底線,開始進行無差別襲擊時,這世間幾乎不存在能制止他們的事物,正面戰場,普通人類的軍隊或許還有一戰之力,但城市內的治安戰無論怎么打都是世界政府一方受損更嚴重,因為難以預防毀滅襲擊,昔日人口超過千萬的超級城市基本都不復存在,世界政府將它們旗下的大城市一個個分割,然后打造成互相守望的要塞,可即便如此,也是防不勝防。
如果不是因為有一部分從屬于世界政府的超能者能節制并預防激進派的襲擊,世界的秩序早已崩潰,而不像是現在這樣,世界政府仍然掌控著大半個世界,并時常派出機械化軍隊清剿位于世界各地的超能集社,而這些超能者之所以愿意與絕大部分敵視甚至是仇視超能者的普通人站在同一個陣營,是因為他們所珍視的一切,都被那些激進派的襲擊所毀滅。
世人稱呼這些為了復仇而狩獵超能者的超能者為‘獵殺者’,而少年正是其中的一員。
雖然是歲數最小的獵殺者之一,但少年早已經歷過許多場戰斗。一開始,他還會因為殺人而迷茫,甚至恐懼手中的鮮血,但想到正是那些激進派超能者摧毀他的家,殺死他的家人后,少年便再也沒有手軟過,他變得冷血而殘酷,絕不寬恕任何人。
少年和數位獵殺者組成小隊一齊行動,他們在城市中追捕潛伏的超能者,在荒野中和一個個激進派超能集社成員交戰,憑借自己的能力,少年一次次的在生死間游走,戰勝一個個強大的敵人,也正是因為如此,他也在一次次的施展能力間,明悟了自己能力的本質。
那就是‘停滯’。
并非是少年自己之前所想象的‘自我加速’,與其正相反,他的能力本質,是凝滯以自己為中心極大范圍內的一切事物。而在這片凝滯空間中,只有他自己可以活動,絕大部分情況下,少年在能力的持續時間中幾乎可以說是無敵的,因為無論是再怎么迅速的攻擊,都一定會被他減速到可以閃避的地步。
聽上去匪夷所思,但對于西伯雅人而言,這并不是什么值得驚嘆的事情……因為超能力無需遵守任何規則,這是西伯雅世界政府經過多年研究后所得到的結論。
超能者的超能力千奇百怪,有的還算普通,能夠被科學所解釋,而有些卻完全違背常識,甚至無視各種定律,甚至就連超能覺醒都是如此——至今為止,無論是激進派超能者還是世界政府都沒有找到任何覺醒的規律,覺醒超能力的人可能在一天前還是在街道上乞討的乞丐,而兩位超能者的后裔也有可能終身無法覺醒超能力。
毫無疑問,這其中肯定有某種內在的規律,但因為對這方面研究最深的西伯雅中央研究所在戰爭的最開始就被最強大的幾位超能者聯手毀滅,所以這個規律至今為止仍然無人發現。
因為少年下意識的警惕和刻意隱藏,幾乎所有人都覺得他的超能力是瞬間移動,外在表現上,這似乎的確沒什么區別。而在實戰中,停滯或許無法造成大規模的殺傷,但針對本體脆弱的超能者實在是太方便了,在這兩年中獵殺中,少年憑借自己的能力殺死了超過八十位激進派超能者,幾乎是其他小隊整個隊的數量,這些超能者中,不乏有強大到足以單人擊潰軍隊的存在,可是在沒有防備的凝滯空間內,他們的結局便是人頭落地,成為少年的功勛。
就這樣,時間又在紛爭中度過了兩年,世界人口持續減少,但戰局卻逐漸趨于平穩。
倘若戰爭就這么持續下去的話,那么激進派超能者必然會迎來敗亡——雖然他們有著數位破壞力堪比聚變彈的最強超能者,但不談世界政府方面也有足以匹敵的獵殺者,沒有人口支撐的他們終究是無根浮萍,多年的全面戰爭不僅僅讓世界人口減少了三分之一,更是讓激進派超能者的數量銳減,時至今日,除卻最大的那十幾個超能集社外,絕大部分超能者集團都已經被剿滅。
反過來看,憑借龐大的人口基數帶來的眾多覺醒者,世界政府擁有源源不斷的超能者兵源,此消彼長,戰爭看上去已經持續不了多久……各個要塞中,電視臺已經開始進行全面反攻的倒計時,激動人心的演講在每個廣播內播放,混亂的超能紀元即將終結,所有人都認為,黑暗的日子即將過去,新的秩序馬上就要建立。
少年也是其中的一員,這時他十七歲,有好幾個默契無比,可以互相依靠的獵殺者戰友,因為友情與羈絆,那顆冰冷心重新找回了溫暖,已經是青年的他不禁開始展望未來——戰后自己應該過怎樣生活?是不是要找個可愛的女孩結婚?倘若要結婚,那么婚禮時邀請誰來赴宴?婚后要生幾個孩子?孩子未來應該做些什么?
西伯雅人就是這樣,他們喜歡秩序,喜歡可以預測,可以控制的生活。青年也不例外,他甚至已經開始做好了育兒準備,在舊貨市場購買了好幾本戰前的育嬰書,他甚至開始籌劃新家的裝修,等待未來的女主人來臨……就算是戰友善意的笑聲也無法阻擋他暢想這一切,那或許就是幸福的滋味。
倘若一切,真的如同想象的那么美好就好了。
一個陰冷潮濕的秋日下午,仿佛能滲入骨髓的小雨淅淅瀝瀝的落下,在這陰郁的天空下,最后的幾個大型超能集社被西伯雅世界政府軍隊與獵殺者聯手鏟除,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大規模的激進派超能者團體,只有散布在世界各地的非法能力者。
苦戰多年的青年——不,現在應該說是男人才對。已經成年的男人在滿是硝煙的最后戰場上疲憊的喘了口氣,他一次次的使用自己的能力幫助自己的小隊化險為夷,保護自己那些共同奮戰多年的戰友,一天之內連續二十多次展停滯止空間,男人感覺自己的能力已經完全超負荷了,可他卻絲毫不覺得辛苦,因為這是最后一戰,在這一戰后,世界將重歸秩序,戰爭的黑夜即將度過,和平的黎明已近在眼前。
此時的男人,已經是獵殺者的高層之一,掌握有最強的幾支獵殺者小隊,這次為了對付僅剩的,也是最強的那一批瘋狂超能者,獵殺者幾乎傾巢而出,但即便是如此,這一戰也極其艱難。
那些能在戰爭中活到現在的超能者沒有一個弱者,每個都擁有獨自對抗一整支軍隊的力量,他們能夠呼喚風雨雷霆,制造龍卷地震,有的能夠吸收一切物理沖擊,有的能夠控制實體的能量,甚至就連可以掌握人心的心靈操控者也為數不少,如果不是因為世界政府的全力支援,單以獵殺者的力量絕不可能戰勝對方,雙方傷亡極其慘重,差一點就同歸于盡,好幾支政府軍團都徹底喪失編號。
可最終,獵殺者還是贏了。激進派中最強大的那幾位,擁有聚變彈級破壞力的超能者被男人偷襲斬殺了一位,而其他幾位現在正在大氣層外被西伯雅人的飛行器和其他獵殺者中的強者圍攻,男人仰視著陰云密布的天空,他看著云層背后忽明忽暗的光團,忍不住笑了起來。
戰爭即將畫上句號,他甚至開始思考明天自己該怎么舉辦和平宴會,男人和戰友們的臉上洋溢著幸福,那是只有擁有明天和希望的人才會露出的笑容。
但下一刻,幸福的笑容凝固。
因為原本的盟友,從屬于西伯雅世界政府的軍隊,突然對獵殺者們倒戈相向。
無情的槍彈從毫無防備的背后射來,剎那間,三分之一殘存的獵殺者當場死去,剩下來的獵殺者驚怒不已,他們看著滿臉冷漠的西伯雅世界政府軍隊,大聲咒罵著對方的莫名其妙,這些身經百戰的超能者立刻開始準備反攻,但還未等他們開始釋放超能力,一臺仿佛信號塔樣的鋼鐵設施從軍隊的陣列中豎起,無形的場域擴散,幾乎所有的獵殺者都失去了自己的超能力。
時隔多年,在所有超能者幾乎都快忘記這件事的時候,反超能干涉場在多年來無數似是而非的謠言中研制成功,而它們的第一個目標,居然是曾經的戰友。
“這個世界不需要超能者。”
男人能夠聽見冷酷無情的聲音,他能看見身側的戰友一個又一個倒下,子彈穿透了他們的大腦,炸彈的彈片撕碎了他們的骨骼和內臟,男人茫然的環顧周圍,萬物停滯,反超能干涉場還未來得及接觸到他,就被凝滯空間擋住,這令他從沒有任何防備的突襲中幸存了下來,但卻同樣讓他親眼目睹戰友們在他眼前‘漸漸地’死去。
這一刻,男人感覺自己再一次回到了自己十二歲的那一天,他再一次親眼目睹自己珍視的事物被摧毀,而自己只能坐視一切的發生——不同的是,上一次出手的是超能者,帶來的是名為‘無能為力’的苦澀,而這一次,是普通人,帶來的是名為‘背叛’的惡果。
這背叛來的突兀嗎?其實并不,在這一瞬間,男人就已經回憶起了種種預兆——獵殺者的預算削減,明里暗里的宣傳造勢,輿論上將一切過錯按在‘超能者’的身上,而并非是單純的激進派……當所有人沉浸在名為勝利的麻醉劑中時,世界政府早就準備好了屠刀。
男人在渾渾噩噩中離開了戰場,沒有人發現他的離開,完成任務的世界政府軍隊處理好所有的超能者尸體后,便匆忙的回到各自的駐扎地,他們還有許多任務要做,殲滅獵殺者的殘部只是其中之一,他們還要趕回要塞,抓捕所有生活在城市中的超能者。
無法理解這一切的男人疲憊無比,在他一路飛馳,潛伏回自己昔日生活的要塞中時,要塞內正發生著一場暴亂——無數普通人瘋狂的沖擊那些居住在城市中的超能者家門,然后將這些沒多少戰斗能力的超能者拖出殺死……強大的超能者,不是激進派,就是獵殺者,剩下來的一點點也基本都在世界政府中任職,他們早就被一網打盡,剩下來的全都是基本沒有任何作用的弱小超能者。
這些弱小的超能者無力反抗,他們甚至不知道為什么昔日和善的鄰居居然會突然對他們出手,甚至還有一部分超能者呼吁大家停手,這其中絕對有什么誤會——他們的腦袋無一例外全都被割下,作為這場狂歡暴亂的點綴,這一幕發生在世界的每一處,無論是政府高層還是貧民街中都是如此,毫無例外。
至于為什么……很簡單,因為超能者能夠領取遠勝于平民的補貼,因為超能者并不把自己和普通人當做同類,因為超能者總是一臉洋洋得意,似乎就他與眾不同。
最重要的,是因為超能者有超能力,而他們沒有。
潛回自己居住街道的男人能夠看見,那剛剛裝修好沒幾天的溫馨小屋,已經燃起了炙熱的火焰,而就在附近的街道上,一具具殘缺不全,沒有頭顱的尸體已經被高溫熏烤的萎縮。
那是誰的尸體?
誰知道。
看著和八年前妹妹死去,父母失去雙腿那天幾乎一樣的熊熊大火,男人沉默,然后笑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而笑,但卻笑的很開心。
這天,全世界百分之九十的超能者都死去了,無論是激進派還是獵殺者都徹底覆滅,超能力幾乎一度從西伯雅世界絕跡,幸運幸存的超能者惶惶不可終日,他們看不見未來,看不見希望,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而獵殺殘余超能者的巡邏隊在世界的每個角落搜索。
但遺留下的世界卻并沒有如世界政府預想的那樣變的更美好,實際上,它變的更糟糕。
因為隨著大量超能者的死亡,世界產生了種種‘異變’。
——傳聞,超能者之間可以互相吞噬對方的超能本質來進行自我提升。
但除卻最強大的那些超能者外,并沒有人知道超能本質是什么,即便是那些超能者說整個天地間充滿了數之不盡的超能本質,其他人也無法看見,更別說吞噬。
但毫無疑問,這本質存在,并且和超能者的覺醒誕生有著極大的聯系……無數超能者的死亡,似乎在整個西伯雅世界的范圍內掀起了一陣狂潮,無形的狂潮洶涌而過,那些昔日瘋狂的普通人驚恐的發現,自己似乎也擁有了超能力,自己,似乎也成為了獵物的一員,而這超能者誕生的速度十倍于于昔日。
這是世界政府萬萬沒有預料到的。
超能者的誕生,原本就是無法預測的,但最開始超能者誕生的速度并不快,所以有著完全消滅,并用反超能干涉場抑制其誕生的可能,世界政府相信,整個世界將會在反超能立場的作用下重歸最初的模樣。但立場又不可能二十四小時開啟,獵殺者作為可以與激進派們匹敵的強大超能勢力和功臣,在戰后必定會成為全新的特權階級,讓超能者和普通人平等相處?就算是超能者自己都不相信。
所以,立場位于普通人一側的世界政府絕不會坐視超能者勢力的壯大,新的秩序,必須要用超能者的血來祭祀。
可是現在,當普通人和超能者的矛盾全面激化,沒有任何緩和與共存的余地后,世界政府卻毛骨悚然的發現,他們的統治開始分崩離析……因為大大加速的超能擴散,沒有人知道自己下一刻會不會成為超能者,會不會成為獵物,原本令所有人歡呼的超能者滅除計劃成為了世界政府自我毀滅的源頭,因為最初自然覺醒的超能者是還是偏向于秩序的,可現在,他們被迫成為了徹頭徹尾的反社會份子。
試著想一想吧,如果你突然擁有了超能力,擁有足以隨意支配普通人生命的力量,法律無法約束你,但那些沒有超能力的普通人卻敵視,甚至仇視你,他們無時無刻都想要剝奪你的超能力,想要將你和其他超能者趕盡殺絕——你會怎么做?
或許有一部分人會任人割宰,但總會有人想要反抗,即便他們之前就是想要將超能者趕盡殺絕的一份子也是如此——人類立場的轉移簡直就和光一樣迅速。
所以……秩序,崩潰了。
誰都能殺死誰,都能不能阻止誰,當超能者的數量以匪夷所思的數量增加時,世界陷入了某種越來越快的崩壞循環……超能力的種類越來越多,能力也越來越強大奇特,為了自保,為了不被別人搶先下手,所有人瘋了一般互相爭斗,破壞所能見到的一切,世界崩壞的不成樣子,生態循環徹徹底底的崩潰,大地化作焦土,天空一片漆黑,在這真正的末日之下,人類仍在互相廝殺。
男人見證著這一切,他見證文明崩潰,化作混沌,他終于明白,能夠摧毀秩序的,能夠摧毀幸福的,從來不是什么超能力,而是人的心。
既然如此……既然人心如此,世界如此。既然如此,既然秩序就是如此。
那么就只能如此。
覺悟的男人,終于于此下定了決心。既然這個世界如此匪夷所思,那么就讓他來徹徹底底的改造這個瘋狂的世界,既然人心如此的黑暗而自私,那么就讓他來當最自私的那個,既然秩序如此脆弱,那么就讓他來締造最為完善堅固的秩序。
即便是花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乃至于一輩子,他也必然會辦到。
于是,時間飛逝而過,當金屬的王座在世界的中心締造成型的那一刻——
鐵一般冰冷堅固的秩序,在強者手中捏握而生。
鋼之力的波紋擴散,信息開始交互。
本應被時光倒流的喬修亞注視著這一切,他凝視著這夢幻一般的過去,戰士沉默不語,他看著那個男人以一己之力締造全新的秩序,他看著那個男人創造出金屬的人形作為自己的奴仆,他看著這個男人冷漠將萬物一視同仁,將靈魂鍛造成工具。
喬修亞凝視著舊西伯雅世界的毀滅與重生,凝視著。
他轉過頭,看向位于他背后的那個,和他一起注視著這一切的男人。
“第三百二十次觀測失敗……又是這種結局。”
男人如此喃喃道,他微微側首,和喬修亞對視,他的目光漠然,卻并非高高在上,男人只是沒有任何感情的注視,然后低聲說道:“降臨者。”
“離開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