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奏章到了值房里,正好落到楊溥的手中。
他打開看了一眼,就訝然道:“居然是興和伯的奏章,沒有直進嗎?”
皇帝的心腹,還有那些重臣,自然都有把奏章直接送到御前的權利,否則輔政學士們的權利也太嚇人了,幾可隔絕皇帝和皇城外的聯系。
楊士奇抬頭看了一眼,說道:“說了什么?彈劾?不可能。”
方醒和皇帝的關系很親密,他不可能會直接彈劾皇帝。
楊溥看了一眼奏章,咦了一聲之后說道:“是建議水師和下西洋的船隊合并。”
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事,若非是要顧忌風度,都想擠到楊溥的身后,一眼看完這份奏章。
“.….建議全部重組為水師,隸屬于皇帝……”
剛生出的興奮馬上就消散了,楊士奇揉揉發酸的眼睛問道:“沒了?”
楊溥把奏章傳遞過去,說道:“就這幾行字,非常短。”
黃淮看了奏章,點頭道:“是很短,卻很多。”
所有人都看了奏章,然后都瞇著眼在想著那短短幾行字里蘊藏著的信息。
“武勛要失望了,都督府要失望了。”
金幼孜喃喃的道,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難過。
“可兵部也被排在了外面,隸屬于皇帝,那么……和現在有何區別?”
“有區別。”
“什么區別?”
“原先水師的那些船只人員以前兵部還能管著,若是陛下贊同這份奏章,以后他們就會變成陛下的人了。”
幾人傻眼,金幼孜愕然道:“先前他急匆匆的進宮,看著有些生氣,難道那只是……”
“騙人的!”
“他擅長兵法,有心算無心,誰會知道他居然弄了這么一出。”
“他瘋了!”
一份奏章激起了風云,方醒卻帶著妻兒在城中逛街。
時間總是過得很快,才覺得剛過完年,可轉眼連北平城中的墻角都多了綠色。
春天來了,這是最好的季節,踏春早了些,不過逛街正當其時。
方醒仿佛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焦點人物,陪著妻兒開啟了買買買的模式。
直至中午,一家人在外面吃了飯,方醒叫人護送家人回去,他自己則是去了五軍都督府。
“遲早要來一趟的,你們說吧。”
仿佛知道他會來一樣,幾位當初謀劃水師的武勛都在,看模樣分明是午飯都沒吃。
方醒知道他們有怨氣,就擺出一副等待批判的姿態,然后打了個飽嗝。
這個有些不大尊重人。
“興和伯,水師變成陛下的,這事你什么時候想的?”
沒人敢質疑方醒這份奏章,否則就是不夠忠心。
方醒坦然道:“恕我直言,水師若是變成大家想的那樣,由都督府管帶,兵部調動,方某敢斷言,水師保不住百年,必然會被毀掉。”
方醒看看這幾人,看到了悻悻然和不滿。
不管是誰,對武人又失去了一次機會都在不滿著。
“兵部現在是張本,以后是誰?陛下現在能控制,以后的皇帝呢?”
方醒起身道:“言盡于此,諸位仔細思量。”
他走了,留下幾個武勛面面相覷。
稍后皇帝就召集朝臣商議了此事。
“……水師耗費太大了,陛下,規模控制一些吧。”
在皇帝堅定的表達了自己支持出海的決心之后,沒人說禁海毀船,不過壓低規模卻是普遍的呼聲。
“戶部。”
朱瞻基點了夏元吉的將,夏元吉出班道:“陛下,上次出海帶回了不少金銀,還有一些值錢的東西,戶部都已經處置完畢,當有盈余,而且還不少。”
這是實錘,一家伙就把那些質疑打了下去。
誰敢不服氣?
船隊沒虧本,還能賺錢!
方醒出班說道:“陛下,船隊目前已經控制住了海峽,那一片大海已經成了大明的澡盆子,無數資源都可以任由大明去挖掘,這才是最大的利益。”
他環視群臣,說道:“金銀礦都有不少,銅礦和其它礦都有,許多比大明境內還多,加上那些肥沃的土地,那片大海能放棄嗎?”
無人回答,方醒卻得理不饒人,繼續說道:“控制住了海峽,大明的海疆才安全,以前要把沿海諸島的百姓遷移進來,以躲避倭寇,那等日子大抵有些人是最喜歡的吧……”
他看著文官那邊,鋒芒畢露的道:“大明的國門已經打開了,開了就別想著關上它,誰若想,那不是蠢貨就是別有用心的逆賊!”
他不想用逆賊這個詞,可大海與大明的國運相關,所以他自然不惜扣帽子。
所以那些在暗中的醞釀都被方醒一下丟了出來,然后在陽光下晾曬,讓人覺得惡心。
膽小如鼠!
鄭和也在,今日他居然站在了武勛那邊,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鄭和出班道:“陛下,海外有大利益,亦有大危險。利益不去取,別人自然會取,然后強壯自身。危險不去降服,他們自然會打上門來。”
主動!
鄭和強調的是水師必須要主動,主動出擊,為大明尋找利益和危險,然后獲取利益,鎮壓危險。
楊榮終于出班了,說道:“陛下,出海終究不可太頻啊!”
他作為首輔自然是不能和朱瞻基唱反調,可姿態卻是需要的。
這話說了當沒說。
這便是首輔和稀泥的本事嗎?
幾位輔政學士都在想著這事,然后想看皇帝對此的應對。
“陛下,大明以后的敵人是陸地還是大海?”
胡濙在朝堂上的話不多,但一開口,就驚艷了方醒等人。
這話不但把氣氛緩和了,而且還成功的提出了一個命題。
“毫無疑問,大明的敵人陸地和海洋都有,不過大明的未來必定是在海上。”
方醒的話得到了大明最資深的航海人鄭和的認同,他說道:“陛下,臣在海外所見頗多,大明不該畏懼,而是該去探索,去控制。”
當聽到鄭和自稱臣時,不少人的眼皮子都在跳。
這個太監是要搞事嗎?
“可一次風浪就足以傾覆大明的船隊,一無所有。”
有人提出了質疑,這是畏懼情緒的體現。
鄭和皺眉道:“人在家中,禍從天降,何況是海上。至于風浪,那可以躲避,也可以硬扛,以后大明的船會越造越堅實,這不是問題。”
“可……”
幾個文官想用人心散了來駁斥鄭和,可看到方醒杵在那里,頓時就打消了念頭。
這位當年駁斥的話可還記憶猶新啊!
——那是老鼠,整日只敢躲在家中稱王稱霸,一出門就成了老鼠。不,你們不敢出門,只愿意在城墻內說什么三代之治,然后就覺得自己的智慧閃耀古今,無人能及……
那個刻薄的人啊!
幾雙眼睛在方醒的身上閃過,隨即陷入了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