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就是方琴。”高方平拍桌子道,“然而你若為了功勞,為了有個說法,要把明教整體定位邪教,教都不存在了,也就沒方琴什么事了。你就等著他們作為一盤散沙,在你蘇州治下到處私殺好了。到時候禁軍離開了蘇州,我高方平也離開了蘇州。你要是覺得你有能力壓制這些亂子,你就去吧。”
劉正夫并非完全糊涂的人,也不禁陷入了思考。
高方平繼續道:“最嚴重的一個問題,你定下了逼迫那些亡命徒狗急跳墻的政策,他們便由明處轉為暗處,想想妙莊的戰事慘烈,你就知道那些人有多極端。那個時候你劉正夫就是他們的第一仇人,你睡得著?你千萬別告訴我你為國為民俠之大者不怕死?”
劉正夫更是嚇了一跳,顯然高方平說中了,他劉正夫最怕的是這個問題。
高方平道:“最后一點,在我朝你別想徹底解決宗教問題。那么從這個意義上說,多種思想并存、也符合太祖皇帝的基調。從陰險角度出發,真是徹底解決摩尼教后,你就得開始頭疼那群道士。不要以為林靈素是省油的燈,也不要以為張懷素被我干掉后,龍虎山那尊張天師他就不猥瑣,因你和朱勔的斗爭,你得罪道士比較深。人人屁股里都有屎的現在,你真的不要想裝純潔,也不要去想徹底弄干凈。除非能把和尚道士問題一舉解決,否則我倒是認為,留下一個修改過教義的摩尼教,只有好處而沒有壞處。”
劉正夫道:“任由我治下這么多牛鬼蛇神,這么洪水滔天,你高方平拍屁股就走了,你好毒。”
“汗,好似蘇州問題是我弄出來的一樣?我自帶飯盒的來幫你初步解決了問題,辛苦費沒有,還要被你這般說,這讓我念頭很不通達。”
高方平道,“你聽我一句,其實不難管理。要點之一在:允許思想,但嚴禁教派。根由在嚴禁私刑私法。不是說讓你轉變清官。而是你只要為了你自己的政治利益,專門針對性的嚴抓對和尚、道士、明教徒的‘守法’問題,那么他們就是一盤散沙,掉了牙齒的老虎不如狼。沒了他們自己的刑堂后,他們就不能強迫別人,那就只是思想而不是組織。你讀了這么多書,一定要了解這其中的差別所在。你捫心自問,我漢家之學,那些先生和秀才,他們地位大幅高于宗教份子,然而他們有沒有用刀威脅老百姓要聽他們的?”
“這當然沒有。”劉正夫搖頭道。
高方平就道:“國學、漢家一脈傳承的文化、地位強勢的文人尚且沒這權利,那么我就問,這些舶來的異族思維哪顆蔥蒜,可以強制別人去極端?鑒于我大宋這愚蠢透頂的體制,你劉正夫要貪腐沒問題,我管不了也不想說你。但是身為皇帝守臣,漢學傳承者、精通者,你若任由這種帶宗教色彩的私刑私法泛濫,你就是逆向民族主義、歷史罪人!”
劉正夫冷汗淋漓,恨死豬肉平了,狗1日的竟敢給老子扣這么多的帽子。媽的說的根真的似的。
然而老劉不怕被人說是貪官,卻真有些背不動這么大的黑鍋,對此顯得很擔心,豬肉平最善于用這些問題收拾人。惹毛了以后,以豬肉平的卑鄙下賤,他小子真有能耐用蘇州此番事件,把“各種逆向民族主義歷史罪人”的帽子,鐵鐵的扣在我老劉頭上。
遲疑了片刻,劉正夫裝孫子道:“行,你小人得勢,拳頭大,我說不過你。解決辦法是嚴抓私刑私法,這看似也不難,難說一不小心,我老劉還能博個不屬于包拯的名聲,然而并沒有什么用,說了半天,你仍舊沒說怎么解釋妙莊八百多反賊,怎么解釋我一百多陣亡烈士?”
高方平陰笑道:“當然是大宋律解釋。參考在城頭上方琴講經,她就是個骨骼驚奇的好女子嘛,你沒聽她說啊:方臘在城頭上的作為不是異教徒,而是違反大宋律。所以被你執法嚴明的蘇州衙門狗腿子給辦了。官字兩張口,聯合鄭貴妃來坑害我你都敢下爛,還有什么是你不能解決的?你不要老想著把妙莊問題看為宗教問題,其實它就是一個大宋律框架下的刑事問題。沒有異教徒概念、也就沒有正教徒概念,那些人只有唯一的一個罪名是:非法聚眾,持有大宋律嚴禁的制式兵器,且抗拒官府于非常時期的檢查,這些問題加起來就是鐵定的死罪,你不用去管禮部那群官僚怎么想,直接以這三條罪名送達刑部,我豬肉平,倒是要睜大了眼睛看著,有哪個相公他敢說這不對?”
劉正夫猶如醍醐灌頂,獰笑道:“高啊,實在是高,似乎還真的是這個理。把妙莊當做刑事問題辦了,而不提及明教,相反是殺雞儆猴,嚴管我蘇州治下私刑私法的標志性事件。”
“是的,撥亂反正簡不簡單?”高方平道,“一但教派變為了思想之后,你就不用擔心了,耍嘴皮子玩理論,那些棒槌,絕對不是我漢家那些吃飽沒事的書生對手。這才叫法制,長治久安就是這樣來的。”
劉正夫念著胡須點點頭,卻瞇起眼睛看著高方平,尋思著那封捏在他手里的信。
高方平當然知道他的心思,轉而笑道:“恭喜大人在蘇州贏得聲望,法制嚴明。這些都是你的光環和功勞,而我高方平沒來過蘇州,你懂的。不日我就要回江州,否則我自己家里他也要亂,常公你知道吧?”
劉正夫一聽,便做出同仇敵愾的樣子拍桌子罵道:“那個老常,也不是個好東西,整個一禍國殃民的瘋狗。當時在京里,我和他一起在兵部當差。我老劉不過收了曹家的一點零錢,把曹忠那個杰出青年推上去。結果正是常維那頭瘋狗追著我咬了好一陣子,算好我機智,及時申請出京避險。現在他就被打臉了不是,人家小曹現在是我大宋名將,都被定調了。名將是我選出來的,老常才是那個險些壓制國朝棟梁的大棒槌。”
“……”高方平不知道該怎么說。
因為大宋就這德行。
話說,常維現在仍舊擁有兵部侍郎頭銜。劉正夫要更牛一些,有個資政殿學士頭銜。
不同的事,高方平也時髦起來了,前番被委任江南東路轉運使之際,張商英順帶奏報:“南方自來復雜,非一般人能勝任,建議給高方平戶部侍郎頭銜、則更加名正言順,也顯得強勢些,可以借助朝廷威望鎮住牛鬼蛇神。”
這只是小事,所以趙佶說“就這么辦,別來煩我”。
大宋就這規矩,主政不是地方官概念,而是中央特派員。有時候特殊情況下,為了增加威風,主政還會帶中央官銜上任,代表更強勢一些。
最強勢的就是帶宰相職務判府。而目下的大宋,只有高方平的老丈人梁中書有這待遇,就在大名府。老梁就是帶中書侍郎頭銜判大名府的。但真正的中書侍郎職責由張叔夜行駛。
其實一千后也這規矩,譬如一些重要地區的省委書記上任時候,會帶個“政1治1局1委員”頭銜,那當然要強勢一些。帶個侍郎或者學士頭銜知州等于委員。
而大宋的帶宰相職務判府,其實也就等于后世遇到重大事件時,“長老”之一臨時進駐主持工作。
當然了,鑒于后世交通和通信很發達,所以即便是長老去判府,也不能先斬后奏。但是在大宋可以。
前陣子高方平先斬后奏的權利被老張他們給剝奪了,算好小高猥瑣,又定調了江南東路的戰爭狀態,于是又用政策漏洞把這個權利擼了回來。
見高方平在仰著腦袋YY,劉正夫又很忠勇的造型道:“高大人事不宜遲,那個老常,真的不能輕易得罪,你得趕緊的回江州去,要是被他坐實了理由,相信我,你會被他咬下一層皮來的。”
高方平抱拳道:“忠言逆耳,多謝劉正夫大人忠告,我聽進去了,不日就要上路。”
見他仍舊不提那封信,劉正夫一臉黑線的樣子,臉頰微微抽搐,有點像是要轉變狼人的造型了。
然而高方平偏偏不怕劉正夫,因為劉正夫打不過高方平,發飆了,最多也是被高方平毆打一頓的結局,大不到哪去。
其實在文人中,高方平的戰力真不算低的。
遲疑了片刻,劉正夫只得岔開道:“對了,高大人。聽說你處理流民問題的經驗最為豐富,我大宋之內無出其右者?”
高方平的興趣也就來了,嘿嘿笑道:“原則上是這樣的,而且我和你們不同,你們都要面子,而治下大片的災民聚集,除了讓你們害怕外,還先顯得不夠高端大氣上檔次,顯得沒面子。我高方平相反,我是個撿破爛的,站在水里不怕雨落,我江州城外目下二十萬人聚集,也沒見我會死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