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南仙道:“高方平的主持下,殲滅了察哥部四十萬大軍,此固然說明了他的驍勇善戰。但要說他能讓西夏滅國,禍亂整個世界,是不是過了?”
蕭合達悲憤的道:“在他進兵西夏之初,我臨危受命以來,我也以為他高方平被過度神話。但隨著他不驕不躁,只對我西平府和夏州圍而不攻開始,我這心理一天天希望破滅。咱們得看到,他在西夏境內占領區試行的策略,咱們也必須看到,宋國在他勵精圖治下的強大,現在占領區內他那源源不斷的糧食物資,像是天上掉下來的一樣,而咱們西夏的區域卻只能窮鬼抓著惡鬼搶,相互餓著肚子進行踩踏。他的那些工程手段、建設手段、醫藥手段、軍備等等等等,太多東西我都沒法形容。這幾乎是不可戰勝的。擊敗他很難,下場興許是石龍關的再現,而對持拖延下去的話,后果我不敢去想。”
耶律南仙也眼睛紅紅的道:“將軍一直是本宮的人,對本宮忠心耿耿,這些話你沒對陛下說,專門來對本宮說,必有原因吧?”
蕭合達點頭道:“從我這個主持夏宋之戰的樞密使角度看,這個戰爭沒法打,主母,興許咱們該妥協,不要在做無畏犧牲,嘗試性和高方平談判。”
耶律南仙搖頭道:“你知道沒這可能,西夏是不會對宋國妥協,不會受宋國壓迫的,不論哪個皇帝來決策都一樣,戰士的心態注定了咱們只能周旋到最后。違背此點的人會付出血的代價,這些話和本宮私下可以說,但切記不能當眾提及。”
蕭合達深深吸了口氣,解脫的樣子道:“在臣的角度,我骨子里是遼人而不是西夏人,我效忠的是您。出嫁之后您和娘家再無干系,這里就是您的祖國,您的子嗣將來有天也會登基掌握西夏。所以臣一定得在這個時候,把對西夏最有利的建議提供給您,哪怕冒了風險也不惜。但是到此,既然定調必須戰至最后,那么臣會依據西夏的意志去作戰,臣會調遣白馬軍司和右廂軍司南下,因為咱們已經拖不起,拖下去,拖的是我西夏的民生和骨髓。”
耶律南仙感動的點頭道:“這才是我的蕭合達將軍!”
最后時刻,蕭合達單腿跪在地上道:“一般情況下的決戰是勝負難料的,但高方平太陰險。所謂將軍難免陣前亡,興許此番出陣之后,臣回不來了。主母,臣有一言相告。”
“將軍請說。”耶律南仙道。
“不要固執,若白馬軍司南下決戰失利后,不要抱有成見,立即周旋,請察哥復出主持大局,和高方平達成城下之盟,是人都有低頭的時候。”
蕭合達說完之后起身離開,那還真是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態勢呢……
遼國此番沒有發揮作用,西夏皇帝李乾順已經大怒。至此不可避免的,戰法基本定調,西夏最后的機動王牌、李乾順的嫡系精銳、白馬強鎮軍司和右廂朝順軍司被調南下,將在蕭合達的率領下,抵抗高方平的“圍城”。
事實上沒什么戰法不戰法的,對于李乾順而言也只有這么一個選擇,他的腦袋雖然相對開化,卻暫時不敢去想“喪權辱國、簽訂城下之盟”的策略。
作為臨危受命、主持夏宋國戰的樞密使,蕭合達這個時候已經領兵出征。不過李乾順仍舊有些心神不寧,去承天寺見了西夏國師大藏明王法架。
這算是傳統,也是祈福。
其后明王說了:“高筑墻,廣積糧,等待時機,以弱應強。”
這算是幾字真言李乾順也沒弄懂,卻是不禁在心理想:這不是廢話嗎,朕當然想把西平府乃至興慶府的城墻修高十倍,然后讓所有的西夏土地堆滿牛馬和糧食,而不是騰格里沙漠的沙子!媽的積糧要你說,可得有糧食積啊。
至此,李乾順算是看清楚了這些妖言惑眾人的嘴臉,他們整天裝神秘說些玄之又玄的話,正因為他們肚子里沒干貨,只能說點怎么理解都對的話。空談誤國啊。
與之對應的是,宋國那個名不見經傳的紈绔子弟,五年前到處嬉笑怒罵、殺人拉仇恨。當時聽整個宋國的文人、上至官員下至秀才都在喊藥丸,大喊無人權無體制!
然而喊著喊著,時至今日,就算經歷了西北的兵災,宋國的物資不見衰竭,那喪心病狂的糧食正在源源不斷運來西夏占領區,像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一樣。話說豬肉平他當初似乎沒喊什么廣積糧吧?倒是這么喊的那些人、被豬肉平整的不要不要的。
李乾順已經徹底的氣急敗壞了,病急亂投醫下離開了承天寺,又來了察哥府邸。
“直接告訴朕,你覺得蕭合達能信任嗎?他能擊敗高方平嗎?”李乾順氣的有些紅臉。
察哥以驚人的鎮定形態,溫聲道:“陛下,高筑墻,廣積糧……”
“閉嘴!”李乾順暴怒的一拍桌子道:“朕自問不是個暴君!自問也不是容不得說話的小度量之人。亡國氣息下其他人或許不敢說話,只敢說這類玄乎詞,但那是別人,你是李家血脈,是朕的弟弟,你必須對朕說實話!”
“陛下真的要聽實話?”察哥好奇的看著他。
“實話。”李乾順點頭。
察哥低聲道:“實話是:若能不敗的太慘就算蕭合達合格。作為親自在宋國境內帶大軍和高方平周旋近一年的人,臣負責的告訴您,沒人可以擊敗高方平。臣剛剛告訴您的廣積糧和高筑城不是套話。而是真正保我西夏不亡國的具體戰術。”
李乾順不禁楞了楞道:“具體說說。”
察哥道:“所謂高筑城,就是防守。堅決不能主動出擊。靜州,懷州,順州,西平府,興慶府,在我最后兩個精銳軍司的防守下,可以形成不敗的棋盤大龍,只要不犯大錯,高方平再多五倍兵力也奈何我不得。”
“糧食呢?”李乾順道。
察哥遲疑少頃道:“所謂廣積糧,不是蕭合達現在的政策。現在這樣最終會讓我西夏亡國。而若要采取防守戰略,那當然得有糧食……于是廣積糧的意思是:立即血洗固有黨項權貴,征用錢糧,這才是復興之道,不能在盤剝本已經雪上加霜的百姓。”
想不到察哥的建議竟然是這樣。李乾順真個聽得心驚肉跳,臉頰微微抽搐了起來。
這的確是個誘惑,是解決目下的缺糧的辦法。但如何能動啊,李乾順的統治合法性,就建立在這些人的基礎上。
察哥掌權后,一直的改革方向就是這樣的,但李乾順始終保守,不敢放任他步子過大,由此察哥當然也得罪了一些人,于是在察哥戰敗后,迫于各方面壓力,李乾順這才把察哥軟禁。
遲疑許久,李乾順打消了察哥這極其危險的念頭,又問道:“除此外,在必須啟用蕭合達出兵對敵的現在,你可有將后來的局勢判斷?”
察哥嘆息一聲,無奈起身,指著墻壁上的區域圖:“右廂朝順軍司部主力,不出意外會被蕭合達分為兩部,駐守興慶府和西平府兩大重鎮。而白馬強鎮軍司,則肯定會出懷州,朝白池城、鐵門關進宥州,然后遙望夏州,伺機和劉延慶部決戰,以解夏州之圍困。這一定會是蕭合達的戰法。”
李乾順道:“會成功嗎?”
“難。”察哥淡淡的道,“高方平不會真的硬啃西平府,不會真的坐視白馬軍司進宥州為難劉延慶部,所以高方平一定揮師朝東北方向機動,那么路線上看,高方平部主力會在白池城草原一代,阻擊白馬軍司。截住蕭合達對夏州的支援。”
頓了頓察哥道:“雖然高方平部只有不到四萬,而白馬軍司擁有五萬以上主戰精銳可以機動,但是在士氣低落,人心惶惶,糧草匱乏,戰馬都缺乏草料的現在,臣不看好。自石龍關一役后,高方平號稱野戰無敵。不說白馬軍司會被全殲,然而一但被高方平牽著鼻子走、于毛烏素沙漠那邊緣的無人區牽制住我西夏最后機動力量后,最大概率是我西南方面要出幺蛾子,吐蕃人會趁虛而入,吃掉我仁多泉城要塞,而后進兵西涼府。一但西涼府告急,種師道老賊一定也會出擊,血拼吃掉我南方邊境最后一個屏障卓洛軍司。在這種后院起火的情況下,那些最為喪心病狂的回鴣馬賊,會正式進犯我西邊屏障甘肅軍司。”
察哥總結道:“也就是說,會被動形成,大宋吐蕃回鴣,瓜分我西夏戰略要地河西走廊的事實。只有一種情況下能扭轉戰局,就是白馬軍司能野戰擊敗高方平部,但是……我覺得那幾乎不可能。”
這樣烏云蓋頂的解讀,更讓李乾順想死的心都有了,看著區域圖很久,李乾順不甘心的道:“固然朕也認為,擊敗高方平部可能較小,但你憑什么認為吐蕃會參與,且他們能打下我仁多要塞?”
察哥苦笑道:“吐蕃在平時的確不敢惹咱們,無奈仁多泉城是仁多一族地盤,當初中了宋國蔡京奸計,又加上集權的需要,仁多寶忠被咱們害了,仁多一族一定會是這種國難時刻的最大不穩定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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