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乾順急的團團轉,忽然又停下腳步道:“回鴣馬賊呢,他們雖然兇狠,然而怎敢大舉進犯我甘肅軍司?”
察哥道:“這叫墻倒眾人推,若在平時他們當然不敢。這就是我不建議出動白馬軍司和右廂軍司的用意,這兩機動軍司不用的時候,它們是上了弦的神臂弩,擁有威懾。不過一但使用而又沒有發揮作用,則說明了咱們已經沒底氣。這樣的情況下只要種師道從蘭州出兵,攻擊卓洛軍司,吐蕃就一定敢打仁多要塞,而吐蕃打仁多要塞,回鴣馬賊就一定敢出兵宣化府或瓜州。這就想當時,宋軍在消息不通的情況下,相互牽制而動,最終被動發動河中府會戰一樣。”
李乾順想了想不服氣的道:“你之設想,建立在高方平敢出兵往東北方向機動、阻擊白馬軍司之上。而然他之主力若出擊,那么他的占領區韋州、萌井,溥樂城,耀德城如何防御,不要了嗎?朕只讓蕭合達帶白馬軍司出陣,朕手里仍舊留有右廂軍司,為的就是防備興慶府內亂,或者司機機動奪回占領區。”
察哥苦笑道:“陛下為何覺得他需要防御這些地方?宋夏之戰中,他宋國自己的國土尚且可以放棄,這就是高氏戰法。他從來不會被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禁錮,占領區的戰馬牛羊等戰略物資,都已經被他拿走了,留下一些沒糧食的老百姓,陛下啊,您真敢這個時候把占領區拿回來?拿回來以后是花費糧食安撫百姓呢,還是進一步搶劫百姓?就算不考慮百姓因素,咱們本已虛弱的防線,若要延長至耀德城溥樂城、甚至韋州一帶,那更是分散力量,不用他高方平來硬啃西平府了,就可以分而擊破咱們各個防區的主戰部隊。”
李乾順終于如同個泄氣的皮球坐下來,呼吸聲異常粗重。
隨即,李乾順還不甘心的問道:“若他放棄韋州一線機動,他的戰爭后勤補給怎么來?”
察哥無語了,李乾順不是個昏君,但真的是個軍事小白。察哥起身指著區域圖道:“溥樂城以東,鹽州西地區,大片無人區草地,不但可以供他做騎兵戰術縱深之用,地面上還有少量的草料供給他的戰馬,且這片地區,臨近宋國永興軍路的保安軍和邊定軍防區,咱們根本無力防守,到處是可以補給和機動的地方。”
李乾順臉色死灰的樣子道:“結論呢?”
察哥道:“陛下聽實話嗎?”
“講吧。”李乾順一字一頓的道。
“結論是高方平顛覆了戰爭的規則,在這樣的新規則下,戰爭打的不在是勇猛和嗜血,而是后勤以及國力。這樣的戰場上沒人可以頂住宋國戰車,至少在高方平的時代不可能。”察哥含淚跪地死諫道:“陛下不要在固執,咱們打不過高方平,就算不鬧災荒也打不過,現在咱們已經基本耗盡了最后一絲國力。不要再做無畏犧牲,留點最后的骨血吧,和高方平談判,臣有把握,高方平真正想要的是夏州龍州以及洪州,割讓了這些地方,咱們還可以勵精圖治,以圖東山再起。”
“絕不答應,龍州和洪州可以考慮,但夏州是我西夏發源地,不能丟失。”李乾順紅著眼睛道,“那樣一來等于丟失了許多河套地區,失去了這些我西夏還有什么?”
察哥死諫道:“只是部分地區而已,總比丟失整個河西走廊要好,那時我西夏就真的只有戈壁和沙子了。”
“閉嘴!要不是你是我弟弟,朕已經以動搖軍心之理由殺了你。”
李乾順已經做出了決定,就猶如當時察哥麾下的將軍一樣,也猶如那些賭桌上等著手氣翻本的賭徒一樣,總之不輸光最后一把,他們是不會甘心的。
李乾順離開了,而察哥只能在這里靜候著蕭合達的最后一擊。
被軟禁的這段時間以來,察哥思考了無數種對抗高方平的戰略推演,但是沒有例外,最后都是死路,死就死在西夏已經沒糧食和國力,而高方平的手里有足夠的綜合國力在支撐著。且以他今日今時的地位威望,加之以戰養戰的方式為宋國朝廷提供利潤,所以在察哥看來,高方平可以輕易的把這場戰爭持續數年,而沒有太大的政治壓力。
現在遼國都已經反水,被高方平擺平了。那么西夏注定是豆腐擋刀。
察哥也試圖想過,復出之后、學習高方平的放棄一些地區,展開游擊戰持久戰的辦法。可以說玩這一套,游牧更比漢家適合。但是致命的在于,高方平進西夏以來簡直釜底抽薪,他對西夏平民比西夏官府好十倍,已經收獲了大量的民意,有了群眾基礎。
相反因為宋軍兵臨城下的壓力,所有西夏平民的仇恨,都由西夏朝廷拉完了。沒有群眾基礎、沒有民心的當下,是不可能復制高方平的持久戰那套的。
是的,因為高方平壓境,糧食告急,蕭合達為了保證軍資,對西夏平民拉了太多的仇恨了,這些都是血淚。就是因為這些李乾順被動的要留下右廂軍司在手里、防備興慶府的內亂或者局部變局。
但是察哥也知道,這不能怪蕭合達,他臨危受命,國策是抗擊宋軍,那必須有軍糧。于是蕭合達是咬不動權貴的,只有對百姓動手。別說他蕭合達是外人咬不動,捫心自問,換察哥這個西夏正統親王加相爺上去,也未必咬得動那些權貴,那是直接就要先打幾場內戰結局。
察哥到此也算是明白了,最大的問題就在于,我察哥和李乾順的權利,是依靠拉攏那些權貴獲得的。然而高方平不是,那頭小魔王的權利,恰好是依靠收拾那些家伙斗爭獲得的……
“報——”
宋軍占領區的和平寧靜第一次打破。
一波接一波的探子進賬匯報說:西夏朝廷已經決定了決戰,白馬強鎮軍司和右廂軍司、這兩個西夏最后的機動王牌已經起兵。距離更近的右廂朝順軍司已經開進興慶府勤王,緊跟著應該會分兵進西平府。
其后又有探子來報:“相爺,蕭合達率領白馬強鎮軍司部主力,已從定州出,會很快到達懷州。”
“升帳!”高方平轉身上坐。
大鼓雷響后,很快眾將就列在了帥帳內等候。
高方平開聲道:“和預想的略有不同,原本本相以為,會是略弱、又距離最近的右廂朝順軍司從懷州出,他們會依白池城和鐵門關一線進兵解除夏州圍困。而為了安全,會是最強的白馬強鎮軍司防守西夏重鎮興慶府和西平府。”
頓了頓高方平道:“這說明了什么呢?”
眾將面面相視的尋思,說明什么就是你大魔王的責任了,老子們只負責依據命令去砍人就可以。
高方平道:“說明西夏的朝廷沒我想的那么昏庸。此外蕭合達這人不可低估,是個將才。他只是頂不住西夏的國策而已,但他知道咱們必然會往東北方向機動,以野戰方式切斷他對夏州產糧重地的支援。”
史文恭出列道:“相爺勿要長他人威風。管他誰個軍司,也不管到底是打白池草原還是打西平府,只等一聲令下就出擊,這進兵這么久了,像樣的戰一次都沒有,這都快悶出鳥來了。”
“不可輕敵。”高方平道:“傳本相令,全員最快準備,放棄后勤和不必要輜重,放棄耀德城和溥樂城,我部作戰全員往東北方向快速機動,準備截擊號稱天下無敵的白馬強鎮軍司。”
畢世靜想了想出列道:“相爺此舉會否過于草率。雖然咱們拿下耀德城和溥樂城沒什么代價,但直接放棄了未免可惜,我等離開,那時西夏從西平府少量出兵,不廢吹灰之力就可以收復這兩要塞。”
高方平微笑道:“思想不要被禁錮,你得先問耀德城和溥樂城有什么?值得咱們分兵駐守?他要就給他們嘛,咱們在這里得到了修整,收獲了民心及周邊地區的大量戰略物資,其實我也不想放棄西夏平民,但是無奈暫時只能這樣,畢竟咱們是宋國人,不是他們的父母官。只要軍隊在手,這些地區遲早還會是我們的,他們來占領那更好,不但拉長戰線,還會進一步激起和西夏平民的矛盾。往后更有得瞧。”
魯達現在已經不是勞改犯了,而是真正的將軍了,所以說話聲音也大了,摸著光頭道:“俺老魯人直相爺您別怪,我沒弄懂西夏干嘛不做縮頭烏龜,或者直接大肆進兵耀德城來和咱們拼命?而相爺您就吃準了白馬軍司要進夏州?”
高方平道:“首先就算蕭合達和你一樣蠢蛋,帶一百萬大軍來耀德城踢場子,但那得有個前提我也和你一樣蠢。他們人多,老子們打不過當然會跑路,他西夏是騎兵難道咱們不是?他士氣低落沒有糧食,也敢和我們比行軍?”
眾人這才覺得大魔王猥瑣啊,媽的看似囂張的遙望西平府,原來是做好了玩躲貓貓、大軍一來就跑的打算啊?也是,這里又不是老子們的國土,咱們沒什么防守義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