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時候夫人顯得沉默寡言,悲傷的表情始終掛在臉上。
趙鼎想要安慰兩句卻還沒開口,見夫人的眼睛通紅,又要落淚,于是趙鼎嘆息一聲,干脆什么也不問。
“汾兒咳的越來越厲害了……氣息越來越弱,眼看因為咳嗽快來不及換氣,小臉憋得通紅。”夫人趙樊氏紅著眼睛說道。
趙鼎大驚,急忙去往內堂看望他的兒子趙汾。
見一歲多的兒子躺在兒床上始終咳嗽而沒有辦法,急得他走來走去。
“夫家得想個辦法救救咱們唯一的兒子。”趙樊氏紅著眼睛道。
趙鼎嘆息一聲道:“專門求叔夜相公出面,請了御醫來看過了,該給的方子也給了。但御醫說沒太好的辦法,孩子遇到這種事得看體質和運氣了,若是挺不過去,只能怪這孩子命不好。”
趙樊氏遲疑片刻道,“前些日子高方平和張商英的策論中,專門提及了‘小兒百日咳’的事?”
“那又如何,他不是神仙,御醫都沒辦法難道他能有?”趙鼎聽到這個名字就頭疼。
趙樊氏說道:“妾身是女人家,大道理不太懂,但是觀來但凡高方平的事總有神奇表現,皇帝都說小高是上天給我朝的祥瑞,既是沒有其他法子,何不去求他一求?”
趙鼎怒斥道:“婦人之見,我這輩子最不想的事就是去求那樣的奸臣!”頓了頓又補充道:“但凡去求他的,沒有不被綁架和敲詐的,就是叔夜相公以及張商英都沒少吃他的虧!”
趙樊氏知他就這脾氣,為人剛烈,于是不敢再說,自己帶著老管家說是要出門一趟。
趙鼎知她又在四處為兒子的病謀劃了,卻懶得過問,某種下意識里他真的希望夫人去找豬肉平,因為作為他來說就是看著兒子死去,他也不會去找豬肉平開口的……
介于投入銀錢非常的巨大。目下高府之內的“醫療研究所”規模已經很是不錯了,一些經過了安道全把關,挑選進來的民間大夫們被管的服服帖帖,加上一些學徒,整天都在一起研究藥方。
高方平背負著手來視察的時候,整個研究所內到處是豬的嚎叫。
屠夫鄭和最近也在研究所里兼職賺一份外塊,以便給種師道買酒喝。
一頭作為藥罐子而存在的小豬,高方平親眼看著被鄭和兩刀給宰了,稀里嘩啦幾下把豬肝取了出來交給了安道全。
安道全開始觀察,并且以他特有的方式,在驗證這頭豬的中毒深淺。
許久過去,安道全取下了高方平“發明”的口罩,面露一些喜色。
見高方平正好也在,安道全笑道:“大人,卑職認為藥方可以用了,危險性越來越低。”
安道全那是真有貨的人,對于這些他不但有心得,還有祖傳的秘方可以參考。以往他治愈的小兒百日咳比例的確很高,但因為這家伙是江湖人物,所面對的群體又是沒有勢力沒有話語權的老百姓,所以安道全這個江湖氣息很重的家伙,以往用藥那是非常激進的。
聽過老安描述那些以往被治愈的小孩的癥狀,雖是治愈了,但也伴隨著非常嚴重的肝臟受損癥狀。所以高方平就把老安吊起來打了兩次。
其實老安的心態也能一定程度的理解,用藥激進,治好了那就是名聲,治不好,反正這個時代的孩童很多都死于這種病狀,那也不怪他安道全,他的治愈率已經算是很高了。
不過高方平把他吊打了以后,又對他言言及:你將來要混跡的是官場,面對的群體除了官員還有皇族。這種情況下,官場的規矩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安全性甚比治愈率是更加重要的一個指標,醫者的目標必須是這個。
介于老安治療咳嗽的藥方中有一味藥就是劇毒砒霜,另外安道全秘方中的幾味主藥,也都有較大的副作用。所以高方平吩咐要慎重,暫時沒有小白鼠,于是只有用大量的小豬來做“臨床試驗”。目的就是找到適合的平衡點,既要有效,也要安全。
否則當時高方平就罵了:“你應該叫危道險,不應該叫安道全。”
目下,高方平拿著一顆老安熬制出來的丸藥,觀察許久后道:“這東西真的可以吃了嗎?”
安道全嘿嘿笑著,拿了一顆放在嘴巴里嚼了一下道:“若是為了好吃一些,還可以在添加一些糖,則口感更好。”
“小的最近有點咳嗽,也嘗一下。”鄭和很貪心,抓了兩個丸藥放在嘴巴里吃。
高方平也拿起一顆觀察了一下,吩咐梁紅英和史文恭道:“萬一我被毒死,就把安道全捉去砍了。”
言罷也吃了一顆,感覺太難吃了,就是苦口的中藥味道,卻是嘿嘿笑道:“恩,難吃是難吃了些,但不能加糖了,湊合著算了,媽的糖可不便宜,那會提高成本不是,那代表老子們賺的少了。”
和安道全交流了一下,對于這個方子,老安的把握稍微低一些,畢竟為了安全性放棄激進性,理論上對人體的傷害少了,那當然也會對病菌的殺傷性降低。要百分之百有效那當然簡單,把人一起干掉,人體內寄生的所有病菌當然也就被干掉了。
見高方平拿著藥丸眼睛不停的打轉,安道全又開始擔心了,低聲道:“大人,這真乃是小人壓箱底的秘方呢,是我的潛心研究,加上祖傳的秘方,您可不能……”
高方平打斷道:“想多啦,雖然暫無律法支持,但我一定保護你的知識產權,答應你的條件也一定兌現。這樣,這個丸藥定名為‘安氏小兒咳嗽糖丸’,價格嘛……一百文錢一顆。”
對于冠名“安氏”,安道全非常滿意。至于價格怎么說呢,既有些坑爹,又有些便宜。
坑爹是因為其實所用的藥材都不復雜,也不多,一但配方定型后,依照高方平在豬場的一些流水線的流程來管理,統一大批量組織采購藥材,這樣一折騰下來成本其實非常低,二十文錢都不到,甚至以后批量繼續擴大的話,降低到十分以下都可能。然而高方平喪心病狂的定出了一百文的價格,這簡直是暴利中的暴利。
從便宜的角度來說呢,這個時代的大夫那是奇貨可居的,也就是說大夫的“勞動力”非常昂貴,通常治病的總費用中診費是大頭,藥費只是小頭。一但高方平這個喪心病狂的舉措推廣開,哪怕對于高方平是暴利,但對于小老百姓給兒子治病的代價卻是大幅的降低了。被剝奪了利益的,只是民間很大的一群半瓶醋庸醫而已,因為咳嗽糖丸一但有效,普通人家被江湖郎中敲詐診費的機會就大幅降低了。
“太猥瑣啦,大人您真是太心黑了,您知道這樣一來,有多少江湖郎中的飯碗被砸?”安道全噓噓道。
高方平歪著腦袋想了想道:“安道全你告訴我,以你熟悉的江寧府為例,民間治愈小兒百日咳的概率有多大?”
安道全仔細想了想嚴謹的道:“說來心寒,棒槌庸醫太多,大多也在以騙錢為目的。病癥也太頑固,以卑職目測,治愈率不會超過二三層。”
高方平淡淡的道:“那也就是說這是一項失敗的制度,既然他們對此沒辦法,那留著他們的飯碗何用?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就是競爭觸發生產力的進步,想保住飯碗擊敗我豬肉平,那他們的心思應該轉變了,不是想著去忽悠老百姓,許多時候騙錢都是其次,而是他耽誤了讓真正的郎中去治病的機會。所以他們生存的唯一辦法是,想辦法拿出比我研究所更有效的藥方來。這就叫競爭,安道全你是業內人,你當然知道養蠱就是這么一個過程。”
安道全道:“恩,殘是殘酷了些,但卑職始終認為,這么簡單就把別的大夫的利潤就奪來了咱們碗里,過程卻并不難,這其中似乎有什么神奇的地方?”
高方平微笑道:“這叫模式的進步。然而你不認識一個叫馬云的家伙,所以你就只能成為我剝削大眾的工具之一,懂了不?”
安道全擔心的道:“萬一大人的這個舉措成功,民間高人真的出現了比我安道全更優良的藥方,那可咋辦?”
高方平不懷好意的奸笑道:“那當然你就被淘汰了,俗稱涼拌。那時我籠絡他成立第二個研究所。我倒是不會黑吃你的專利費,然而既然更好更便宜的配方出來了,你的東西就賣不掉了,你的名聲和銀錢自然就少了。所以要想保住飯碗,你個老小子可得更加努力一些,記住沒有任何一個點子是可以吃一輩子的,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需要做的是不停的進步,研發,精益求精。”
此種過河拆橋的心態堪稱無恥,和這個時代的“江湖義氣”背道而馳,老安聽得眼冒金星,覺得怕是上賊船了,然而卻反駁不得,一是會被這個流氓的手下教做人,二是仔細想想,那真是有道理的,物競天擇就是這樣的簡單又殘酷。
于是安道全暗暗有了決定,要用同樣猥瑣奸詐的手法,去監督壓榨他手下的“醫藥研究生”們。這是很簡單的一個過程,國朝的形勢就是對皇帝的壓力,皇帝的壓力轉化為高方平的壓力,然后高方平的奸詐又變為了安道全的壓力。安道全是食物鏈的中端,于是繼續往下施壓。聽老人們說,河里的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吃泥巴,就是這么一個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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