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當曹佾和潘豐拿著唐奕的一張攻遼草圖去找趙禎的時候,唐奕就曾想過,走來州水路通商很不錯,那為何不把來州就變成大宋的前哨呢?
這個時代的人對“租界”是沒有概念的,可是唐奕深深明白,這種說是租,實為搶的行徑有多么的無恥。
那是大殖民時代的橋頭堡,他明白,在遼朝的腹地安下一個租界,對其政治、經濟,甚至文化,會有多么大的破壞力。
況且,剛才唐奕抖了一個小機靈,他要了治下權,也就是行政管理權。有了治下權,大宋就能派兵保護宋民的利益。
這就是一顆釘死在遼朝心口的釘子,以后大宋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但是,正如吳育所說,遼人不傻,會答應嗎?
答案是肯定的——
一定會!
首先,耶律洪基不知道殖民的危害有多大,只當是租了一個城給大宋;
其次,他現在太缺錢了
看向吳育,“您知道,為什么大宋這么多年來,從上到下沒人愿意打仗嗎?”
吳育道:“因為沒錢啊”
大宋的募兵制太奢侈了,真的打不起仗。
“對!”唐奕肯定道。“因為沒錢!同樣,大遼也沒錢!”
吳育不認同,“可大遼平時為民,戰時才是兵,比大宋養兵的成本低太多了。”
“您都說了,那是平時。但是一但打起來,成本是一樣的,大遼也花不起這個錢。”
耶律重元的存在,就是大遼花錢的理由,也是耶律洪基必須四處籌錢的原因。
“遼朝地廣,但多數地方還是很原始的。從一個燕云占了大遼四分之三的財稅收入就不難看出,遼朝其他所在皆是廢土。”
“現在,耶律重元獨占燕云,雖沒斷了遼帝的財稅,可是,一旦打起來,耶律重元就算再好心,也不會把燕云的財稅再送到遼朝了吧?”
唐奕面容堅定,又道:“大遼建國比大宋還早,可是相公想過沒有,為什么常備軍只有區區五萬之數的皮侍軍呢?”
“人家也不需要那么多。”
“屁!”唐奕淬了一口。“當皇帝的,誰不希望自己身邊的兵越多越好?和平時,其五萬皮侍軍是足夠了,但要是打仗呢?皇衛軍立馬就比地方軍少了不知道多少倍,遼皇就不怕?他就不知道?”
“說到底,還是沒錢!”
吳育點頭,唐奕說得不無道理。
“那你的意思是說,耶律洪基急于要這筆錢就是為了防范耶律重元?”
“嗯。”唐奕篤定道。“他現在比大遼以往任何一個皇帝都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急需財源來擴充皮侍軍!!”
而耶律洪基那邊也確實動心了。
唐奕說得沒錯,他現在真的是太缺錢了。
至于唐奕的那些算計,他能看出來一些,但是,依大遼現在內部的局勢來看,他根本不在乎。
也就是說,宋人要租地這一招,雙方是都可以接受的。
宋人想要借此擺脫“歲幣”之辱,但也只是單方面的擺脫,他們也就是騙騙自己人。可是對于遼,實質上還是每年給錢,而且增加了一百萬。
就好比,南朝可以對百姓說,我們不給大遼歲幣了,而是占了他們的地。
那遼朝也同樣可以對自己的臣子說,那兩地破地就是增加歲幣的借口。
而且,來州給了唐奕,那個半死不活的互市到了他手里,他肯定會細心經營吧?從中又能給大遼帶來不菲的收入。
耶律洪基甚至覺得,這是個雙贏的局面。
“我看,就這么定了吧!”
蕭古渾在旁邊一聽皇帝想同意,心里總有點發虛,卻不知道哪里不對。
“陛下,還是把一重朝臣召集而來,好好商議一下吧”
耶律洪基一瞪眼,“還商量什么?那個混蛋給你商量的時間嗎?”
“那”蕭古渾也沒了主意。
“朕且問你一句,你說,一個小小的來州每年歲入幾何?”
蕭古渾直撇嘴,心說,有個屁的歲入!這鳥不拉屎的破地方,一年連上田稅,能給大遼帶來幾千貫宋錢的收入就不錯了。
“用一個來州換一百萬宋錢,不值嗎?”
好吧,這傻皇帝,賬可不是這么算了。
蕭古渾深知道這位的秉性,剛愎自用、聽不進去別人的話,他說定了,那就定了。
第二天一早,耶律洪基沒有再上宋船,不看唐奕都來氣,何況當面受他那份冤枉氣?只讓蕭古渾一人前來。
遼帝,同意了!
聽蕭古渾親口說出這句,吳育半天沒出聲。
“老夫內急先”
話都沒說完,吳育就踉蹌著往船倉里面走,人影剛淹沒在倉門之后,外面就聽撲通一聲,老相公激動得暈了過去!
唐奕急忙追了過去,心中大罵,壞事你暈,特么好事兒你怎么也暈?
蕭古渾傳了個話,結果就被晾在那兒了
吳育好不容易被弄醒了,第一句話就是,遼人沒看見吧!?
他怕遼人看見自己的反常,知道有詐,又反悔了。
“放心吧!”唐奕安慰道。“遼人比咱們急,還在上面等著呢,倒是怕咱們反悔了。”
吳育點點頭,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鄭重其事地雙掌抱于頭頂,一揖到地,給唐奕深深一禮。
“老夫代我皇宋萬民,謝謝子浩了!”那塊快要壓垮大宋的石頭,終于讓唐奕搬開了。
唐奕急忙上前,扶起吳育。
“您老這是做甚?折殺小子了。”
“您忘了嗎?我也是大宋子民。”
吳育激動點頭,“對對,你是大宋子民!大宋的好兒郎!”
“您老別激動!”唐奕怕他再暈過去。“好生歇息,之后的事情還要仰仗您老出馬呢。”
大體是定下來了,但是,還有諸多細節需要兩國協商,能在里面占到多少便宜,還要看吳育的談判手腕。
不想,吳育一擺手,“這份榮耀是大郎的,老夫不能搶功,你自去洽談便是。”
唐奕苦笑:“您老還真抬舉我,裝傻充愣、蠻不講理是小子的長項。但是,和遼人磨工夫,奕可是玩不轉的。”
“有什么玩不轉?”吳育不依。“我看你昨天那一通連削帶打就不錯,和這幫蠻子就得用你那一套!”
“那也不行。您忘了,那邊談判的是蕭古渾,他兒子是蕭思耶啊,要是我去,他難免帶了情緒,說不定弄巧成拙。”
吳育擰眉,還真是這么回事兒。
“那老夫去?”
唐奕笑了,“正該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