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瞻那是平時不力,卻專在女人身上下功夫,而唐子浩則是無時無刻不在忽悠。
這兩人,一個“面子”,一個“里子”,從青樓到青樓里的人,夸了個“全方位”。
當真是不要個臉皮了,說得章惇都差點信了。
現在他算是弄明白了,為什么唐子浩身邊會有一文一武,兩個大美女常伴左右;為什么蘇子瞻一出來,三句話就能盡得美人芳心了。
跟這二位一比,自己還是臉皮太薄啊!
而真要兩相比較,唐奕那個什么“英雄每多屠狗輩,俠女從來出風塵”,倒是比蘇軾讓杜牧背鍋更高明一些兒。最起碼不似強辨,盡是些讓你無法反駁的道理之言。
冷香奴也是這般認為,不管那個唐瘋子說的是不是真心話,但能說出這番話,也足以令她心懷大暢了。
正要夸贊幾句,可是哪成想
唐奕回答完問題,圓滿完成了任務,根本不給大伙兒恭維的機會,一轉臉,接著和蠻子說話去了,又把冷香奴涼在了一邊。
縱使姑娘家再沉穩,也是實在氣不過了,就沒見過這么逛青樓的。
好月當空,中秋喜慶之期,要不是宋狀元出面,答應在花評之前許以好詞,她又怎會忍著不適,陪坐這些紈绔?
不過,好在這些觀瀾的活土匪還真不是表面上那般不堪,都是有真才學的。
可她這剛起了一點誠意之心,不想,人家不但不領情,還一臉的嫌棄,太傷自尊了。
正好看見那個“美艷”書生給唐奕滿酒添菜,不知怎地,心中竟生出一股爭勝之心。
倒要看看,扮成男裝也要帶在身邊的姑娘是什么成色,可有我冷香奴這般的本事?
抿然一笑,對蘇軾道:“公子之言,甚寬奴心,為表謝意,愿扶琴一曲,贈于公子。”
大伙兒一怔,剛才不是還不認可蘇子瞻的話嗎?這會兒怎么又認了?這女子果然和那身火紅一般,變幻無常。
不過,有曲聽,當是要得。
至于蘇軾,早就美到天上去了,一臉期待等著冷香奴贈曲。
待使女把瑤琴拿上來,冷香奴一笑,“既然公子提到了唐時杜牧之壞了青樓之名,那奴奴就彈一唐之樂府與公子如何?以懷念唐伎清名。”
“端是要得!”
宋人當然愛聽宋詞,可是現在的蘇軾,冷香奴彈什么他都當是仙樂。
即得肯,冷香奴略微靜氣,玉指輕動,撩撥琴弦,空靈的調子就從指尖流出
“是《木蘭詞》?”
在坐都是大宋的頂尖學子,這點見識還是有的,冷香奴的起手與《木蘭詞》相合。
不得不說,冷香奴的琴藝沒的說,最起碼是不比蕭巧哥差的。連唐奕那邊也被她的曲子所吸引,蕭巧哥更是不自覺地放下手中的酒壺,側耳細聽。
聽了一陣
“不是《木蘭詞》。”
“哦?”蕭譽一疑,他也是聽過《木蘭詞》的。
“這分明就是《木蘭詞》的樂府曲調,怎會不是?”
蕭巧哥道:“若是舊詞,早兩節就開嗓唱詞了。”
蕭譽恍然,這琴聲太美,竟讓大伙兒忘了,只有曲子,冷香奴卻還沒有開腔。
“怎會沒有唱詞?”唐奕來了興致,也是凝神聽曲。
正當大家疑惑之時,冷香奴終于貝齒輕開,出聲了。
“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
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
浮云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
的確不是《木蘭詞》的詞,更不是唱出來的,而是誦嘆朗誦。
而且,隨著琴調變幻,冷香奴的聲音也是時高時低。
頭一句“昵昵兒女語....”宛若呢喃,可是下一句“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沙場。”立馬隨著琴聲變的激蕩昂然。雖是女兒身,誦出的聲調,卻如金戈鐵馬一般在廳中激蕩。
“嘶!!!!”
王韶最先從那變幻莫測、空靈繞梁的詩中回過神來,倒吸一口涼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這,這是韓愈的《聽穎師彈琴》!!!”
“沒錯,正是此詩!”章惇細聽半晌,也是篤定出聲。
曾鞏則是像是丟了魂一般,喃喃自語:
“悠悠三百載啊想不到,昌黎先生的《聽穎師彈琴》可再聞于世!!”
“平生可慰,平生可慰啊!!”
而唐奕也是震驚莫名,《聽穎師彈琴》
居然是《聽穎師彈琴》!
蕭譽這時急不奈地一把拉住蕭巧哥,“是這個調子嗎?”
蕭巧哥不語,凝眉細聽。
“應該沒錯吧,句與曲相合,聲與調為伴,分毫不差!”
唐奕聽了蕭巧哥的評價,終于緩緩回頭,第一次正視堂中那位紅衣女子。
此女,天人也!
那么,為何冷香奴一曲樂配誦,就讓連唐奕在內的所有人幾近失態呢?
按說,冷香奴現在只是配以朗誦,相當于后世的“詩朗誦”,形式上來說,還不如帶有唱腔的宋詞,哪怕唐之樂府來的有難度。
那大家為什么都一臉見了鬼似的呢?
無他!
因為冷香奴現在展示的不單是曲誦相合,而是幾百年來,文人騷客一直在尋找的一個答案。
《聽穎師彈琴》是昌黎先生韓愈的一詩作,這詩在韓愈傳世的作品之中并不算是最出名的,但絕對稱得上是最特殊的。
因為這詩寫的不是一物、一景、一情懷,而是聽了穎師彈奏一曲之后的觀感。
詩歌載文,卻難言物,一寫韻律的詩就更為難得。而能和曲子合唱而分毫不差的,千年之中,只此一詩。
李白斗酒詩百篇,昌黎先生卻是聞樂而感、聽曲而泣、詠嘆成詩,此為古之佳話。
整詩與曲相得益彰,傳說當年,穎師撫琴而坐,韓愈高誦與合。全詩從演奏的開始起筆,到琴聲的終止完篇,天人合一,不差分毫。何等氣貫長空?讓人浮想連篇。
那么,問題來了。
《聽穎師彈琴》之中,穎師彈的是哪一曲子呢?
年代久遠,早已是無從考證。
幾百年來,文人墨客為了一溫昌黎先生之雅興,把唐時樂府曲目反復試了個遍,卻也沒找到和這詩合得上的。
昌黎先生的那種聞聲起筆,樂落而畢的風流雅致,也再無人可以復制。
《聽穎師彈琴》也就成了一個千古迷案,大家只當穎師所奏之曲已經失傳,是為憾事。
可誰又能想到,困擾了世人近三百年的千古迷題,竟在這汴水之畔的青樓花館之中,被一個歌伎解開了
眾人焉能不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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