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仙樂不絕、幽聲未斷,曾鞏已經失聲叫道:
“穎師當年所奏就是《木蘭詞》,只不過詩文進的比曲子慢了兩節,所以大家才怎么也合不上!”
張載道:“想來也屬正常,昌黎先生就算再有感,也不可能曲聲一起就來了詩興,怎也得聽過一段方可入境。”
“唉!”曾鞏自哀自嘆。“如此簡單的一個道理,竟三百年無人得解,香奴姑娘心思玲瓏啊!”
曾布道:“若非極高的音律造詣,很難發現這其中的玄機,香奴姑娘的琴藝,比之當年的董惜琴也不差半分。能有此機遇,也絕非偶然。”
眾人點頭,再次沉浸在悠揚曲調之中。
“嗟余有兩耳,未省聽絲篁。”
“自聞穎師彈,起坐在一旁。”
冷香奴琴誦合鳴、震撼全場,余光猶望見連唐瘋子也被吸引,不由心中甚滿,頌唱之聲更為深情賣力。
“推手遽止之,濕衣淚滂滂。”
“穎乎爾誠能,無以冰炭置我腸”
獨特的聲線朗誦完最后一句,正好木蘭詞的曲調也隨著她的聲落乍然而止,當真是余音繞梁,三日不絕。
“奴奴獻丑了!”
冷香奴輕輕一拂,卻是無人回應。大家都還沉浸在曲調與解開千古迷解的喜悅之中,仿佛回到了三百年前,與昌黎先生同坐堂中,聽穎師彈琴。
良久,曾鞏帶頭,一眾觀瀾儒生,紛紛起身,連宋楷等人都起來了。
正當冷香奴錯愕之際,曾鞏等人深施一禮:
“謝香奴姑娘為我等解惑,受教了”
此時此刻,眾人身上沒有一絲痞氣,盡是文人應有的尚學之風。若是進門尚有輕佻之意,此時此刻卻是誠意滿滿,盡是嘆服。
冷香奴又是一陣錯愕,萬沒想到,這些活土匪還有這樣的一面。
“諸位公子,折殺奴奴了,只是閑來無事獨好古曲,胡亂琢磨出來的小趣,算不得什么本事。”
嘴上這么說,卻忍不住帶著幾分自得地看向唐奕那邊。
“這個不解風情的呆子!”
好吧,香奴姑娘又失望了,滿屋子只有四個人沒起來贊賞:
土匪頭子、契丹蠻子、絕美書生,還有那個白衣女子。
冷香奴氣得恨不得跺腳,那土匪頭子聽曲的時候還能認真聽聽,一聽完,就又撂下不管,轉頭與那“美書生”、蠻子說話去了。
平生第一次失了方寸,悶氣更勝剛剛。
她卻不知,唐奕身上就有的那么一股邪氣,有若罌粟,讓人恨得牙癢,卻又在不知不覺間,再也離不開。
恨恨地瞪了一眼唐奕,轉而又把精神集中到那個“絕色”書生身上。
“時才公子一下就聽出這不是《木蘭詞》,奴奴進調進慢了兩節,想來也是同道中人了?”
“啊,啊?”蕭巧哥萬沒想到,冷香奴會問到自己頭上來。
一時慌亂,只得顧意粗著嗓子回道:“略懂一二。”
“哦?”
冷香奴一挑眉頭,從眾人的反應來看,這些儒生都知道她是女兒身的,卻要故意粗聲,還當她是傻子呢。
“那正好,值此良辰,公子可愿撫上一曲,以助酒興?”
這里冷香奴可沒有一點為難的意思,開始她主動要獻曲,卻有爭勝之心,但也只不過是想展露技藝,引來某人的注目罷了。
此時讓蕭巧哥獻曲,也是剛剛撫琴之時,蕭巧哥一下就說出不同,讓她頗為意外。再觀蕭巧哥五指修長細膩,簡直就是為撫琴而生,這才生出一品琴藝之意。
但是,縱使冷香奴自認心懷坦蕩,這個時候讓蕭巧哥獻藝,多多少少有點流于俗套,起了高下之心的。
蕭巧哥的琴技當然沒的說,但那也只是她自己的一項很私人愛好罷了,不是在人前賣弄炫技的把戲。
這么多年,除了家中至親,也就唐奕和君欣卓聽到過蕭巧哥的琴聲而已。
蕭巧哥有些無措地下意識搖頭,“還是,還是不要了吧?”
“怎么?”冷香奴笑道。“公子不屑與奴奴賜教嗎?”
蕭巧哥急忙擺手,“不是,不是”
無助之間,習慣性地看向唐奕,唐哥哥一定能為我擋下來的吧?
唐奕當然不會坐看蕭巧哥受窘,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有些不快地正要出聲,不想,卻被蕭譽搶先了一步。
“正好許久沒有聽你的曲子了,撫上一曲,也無大礙。”
他可沒蕭巧哥那般的嬌羞之態,學的是漢學,但骨子里還是契丹人的好勇爭勝。
冷香奴的話落到他耳朵里,卻有幾分刁難之意了。你剛奏了一曲千古絕響,現在卻要我妹子來獻技,這不是欺負人嗎?
偏要讓巧哥露上一手,讓他們看看,咱妹子一點不比人差。
在他看里,全天下的女子都比不上自家妹子。
既然蕭譽說話了,蕭巧哥再無推脫之理,深吸口氣,點了點頭。
“可以嗎?”唐奕柔聲道。“若是不愿,沒人可以逼你。”
蕭巧哥從唐奕的眼神中得到一絲鼓舞,心中一暖,也沒剛剛那么放不開了。
她倒不是拿著架子,而是從未在人前撫過琴,心中有一絲慌亂罷了。
緩緩起身,行到冷香奴的琴前,“借姑娘瑤琴一用。”
冷香奴讓出位置,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然后就靜待佳音。
曾鞏等人也是好奇,這位青瑤姑娘在觀瀾書院這么多年,卻從未聽說她會撫琴,今日可要聽聽是何水準了。
蕭巧哥深吸口氣,靜心寧神,宛若帶著熒光的玉手,在七弦琴上輕輕一掃
悠揚乍起、糜音初現,眾人無不一怔。
只是一個起手,就能聽出琴藝絕非等閑。
冷香奴是更意外,萬沒想到,這“公子”的琴藝如此之高。而且,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蕭巧哥所奏的也是一首唐之樂府。
不是《木蘭詞》,而是《楚聲》。
眾人寧心細聽,只是一個樂頭就已經盡數沉浸其中。
琴聲飄渺、曲調空靈,時而如泉水叮咚脆響,時而又聲波跌宕宛若大河奔騰。
待曲頭一過,蕭巧哥終于開口了
“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
“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
“浮云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
所有人再一次傻眼了。
這次,比剛剛聽冷香奴第一次詠嘆這首《聽穎師彈琴》,還要意外。
因為,蕭巧哥這段不是詠嘆,而是和著《楚聲》之調,唱出來的。
做為愛琴之人,蕭巧哥當然也研究過《聽穎師彈琴》這首千古迷詩,可她卻沒有冷香奴那般幸運,找到其中奧妙。
但是,以蕭巧哥的琴之造詣也不是無功而返,圓不通原調,就另辟蹊徑,以《楚聲》之調為這首詩度曲,也就有了現在大家聽到的《楚聲、聽穎師彈琴》
“乖乖”
王韶木頭樁子一樣定在那里,滿眼滿耳盡是琴音,喃喃自語道:“今天算是長見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