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可夫很清楚,再跟中國人僵持下去已經毫無意義,他之所以要讓沙斯基赫出面,給中國人來一個下馬威,意圖并不是為了把中國人趕回家去,更加不是為了破壞這次談判,而只是為了爭奪這次談判的主導權而已。
但是,很顯然,他的這個意圖已經絕無可能達成了。
因為徐銳已經把話說的很明白,如果他不能在半個小時之內趕到庫倫郊外去見他,那他就會帶著整個中國代表團返回包頭,徐銳敢于對沙斯基赫和他手下的衛隊班痛下殺手,足見這家伙不是個善茬,他說得出就一定能夠做得到。
所以,除非朱可夫愿意冒著談判失敗的風險,否則他就只能讓步。
但是,朱可夫敢冒這個風險嗎?答案是不敢,因為斯大林同志在給他的密令之中,明確的表達了對這次談判的重視,如果因為他的原因,導致這次談判失敗,斯大林同志一定會非常的失望,真要是這樣的話,他的前途就渺茫了。
不過,朱可夫并不介意退一步,大國就該有大國的氣度,不是么?也只有中國這樣的弱國、窮國,才會對這些形式上的禮節如此之在乎,而他們蘇聯人為了獲得真正的利益,做出一些形式上的讓步,又有什么關系?
當下朱可夫帶著衛隊連直奔郊外而來,然后,又命令整個衛隊連排開整齊的隊列,給予徐銳一行最高禮遇,從這點就可以看出來,朱可夫確實是個厲害角色,一旦決定退讓,便毫不猶豫的退個徹底,絕沒有半點拖泥帶水,他甚至于都沒有跟徐銳提沙斯基赫還有十幾名蘇軍士兵被抓住并且剝個精光的事情。
“這位想必就是徐銳上校了吧?歡迎!”朱可夫熱情的張開雙臂。
聽完烏蘭托婭的轉譯,徐銳也只能張開雙臂,跟朱可夫來個擁抱,不過在內心里,徐銳卻是暗自警惕,單從這點,就可以看出朱可夫不是個易與之輩,他此時的退讓,絕對會在明天的談判桌上全部討回去,自己卻要小心應付了。
擁抱之后,朱可夫又接著說道:“徐上校,你們走了這么遠的路,再加上這該死的鬼天氣,肯定已經又冷又餓了,我已經讓庫倫賓館的經理準備好了熱騰騰的洗澡水,你們馬上就可以泡個舒服的熱水澡了,泡完澡,還有一頓豐盛的大餐在等著你們,我已經讓庫倫城內最好的飯店準備好了全羊宴,你們一定會喜歡的!”
聽完烏蘭托婭的轉譯,徐銳只能道謝:“多謝將軍閣下的盛情款待。”
“剛才的事,不過是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請徐上校不要放在心上。”朱可夫打了個哈哈,幾句話就把剛才的不愉快輕輕的揭過,又伸手說道,“徐上校,請吧!”
伸手不打笑臉人,徐銳當下跟著朱可夫進了庫倫城,說是城市,但這個時代的庫倫其實也就是個稍大點的聚居區,入眼所及大多都是蒙古氈包,只有極少數蘇式建筑,而且大多都是兩三層的小樓,高層建筑幾乎就看不到。
接下來的事,沒什么好多說的。
朱可夫也沒有再出什么幺蛾子。
第二天一早,雙方的談判在庫倫賓館的一樓大會議廳正式開始,這個時候,徐銳就注意到了一個非常有意思的現象,庫倫作為蒙古的一國首都,蘇聯人和中國人在這里談判,卻居然沒有蒙古政府的代表參與。
所以才說,弱國無外交!
這個年代的蒙古國,根本就沒有獨立自主的外交。
參與這次談判的中方代表三人,分別是徐銳、冷鐵鋒還有俄語翻譯烏蘭托婭,俄方談表也同樣是三個人,朱可夫居中而坐,他的左側是個少將,右側則是一個俄國姑娘,能說一口十分流利的漢語,據說小時候曾經在東北生活過。
因為有兩個翻譯在同聲傳譯,所以徐銳和朱可夫基本可以進行無障礙交流。
從外形上,朱可夫風度翩翩,非常的儒雅,語氣也是不疾不徐,非常平緩,但是說出來的話卻非常的直接強勢,甚至于有些咄咄逼人。
朱可夫首先發話道:“我親愛的中國朋友,我已經接到了敬愛的斯大林同志從莫斯科發來的最高指示,斯大林同志要我們盡可能的給你們提供必要的幫助,那么現在,請你們告訴我,你們需要我們提供什么樣的幫助?”
一上來,朱可夫就試圖把這次惠及雙方的談判,定性為蘇聯對中國的援助,這樣在后面涉及具體細節的談判時,蘇方就可以居于主動地位,他就可以替蘇聯爭取更多的好處,從而將蘇聯需要付出的代價,壓縮到最小。
這個屬于談判技巧,朱可夫也為國家利益考慮,所以無可厚非。
但是這樣的小伎倆,在徐銳面前卻是毫無用處,他又豈會上當?
如果讓朱可夫將這次談判定性為蘇聯對華援助,后面還談個屁?
徐銳便立刻反駁道:“朱可夫將軍,我糾正一點,這是一次互惠互利的服貿談判,不僅我們中國可以從中得利,你們蘇聯也一樣能得到好處。”
“哦,是嗎?”朱可夫并沒有放棄,微笑著說道,“請恕我直言,在這次談判中,我實在是看不出蘇聯能夠從中得到什么好處?”
徐銳冷然道:“你們真的沒有好處么?”
“好吧我承認,你們中國產的茶葉的確是我們斯拉夫人日常生活的必需品。”朱可夫聳了聳肩,笑著說道,“而且我也不否認,西伯利亞鐵路的中東段已經被日軍切斷,海參崴的茶路已經徹底斷絕,不過我要說明的是,我們仍可以從歐洲進口茶葉。”
冷鐵鋒沉聲道:“據我所知,想要從歐洲進口茶葉,價格可是不低。”
朱可夫聳肩道:“從歐洲進口茶葉,所費確實遠遠超過海參崴茶路,但是問題是,包頭茶路所費也是不低,相比從歐洲進口茶葉就算價格略低,也是低得有限,最麻煩的是,包頭茶路的茶葉在運抵恰克圖之后,仍然需要通過西伯利亞鐵路運往莫斯科,這對于運力本就已經很緊張的西伯利亞鐵路來說,簡直就是不可承受之重。”
冷鐵鋒沉默了,因為他覺得朱可夫說的十分在理,他竟然無從反駁。
徐銳卻冷然道:“將軍這話還是不要隨口胡說的好,以免讓人笑掉大牙。”
坐在朱可夫左側的蘇軍少將便怒了,拍著桌子咆哮:“你竟然敢藐視尊敬的朱可夫將軍閣下,簡直就是不可饒恕,你必須立刻馬上向將軍道歉,否則談判立刻中止!”
朱可夫制止了蘇軍少將的咆哮,微笑著對徐銳說道:“剛才的話,我可以不計較……”
“朱可夫將軍,我們中國有句老話,叫理不辯不清,道不辯不明,所以有什么話,還是當面說清楚比較好。”徐銳卻根本不給朱可夫糊弄的機會,接著說道,“我真的不知道,是將軍你蠢呢,還是你認為我們蠢,好糊弄,所以才說出剛才那樣的笑話?”
“蠢?說笑話?”朱可夫干笑兩聲,說道,“你說我剛才說的笑話?”
“難道不是么?”徐銳道,“西伯利亞鐵路的運力的確是十分緊張,但是緊張的,只是從歐洲往遠東方向,從遠東往歐洲方向的貨運列車只怕大多都是空車吧?既然是空車,捎帶上來自包頭的茶葉,很困難么?”
“呃,這個么……”朱可夫頓時滿臉尷尬。
說真的,朱可夫剛才確實是當中國人傻,想要糊弄人。
現在被徐銳當面拆穿,便有些下不來臺,僵了片刻后,便起身拂袖而去,作陪的蘇軍少將惡狠狠的瞪了徐銳一眼,也跟著起身離開,反倒是那個俄國女翻譯向徐銳、冷鐵鋒投過來抱歉的一瞥,然后也抱著文件夾匆匆離開了。
目送朱可夫三人離開,冷鐵鋒哼聲說道:“老徐,剛才要不是你,我險些就讓朱可夫這家伙給耍了,什么鐵路運力緊張,緊張的明明只是從歐洲到遠東方向,卻偏偏說成整條鐵路都運力緊張,我一時不察,險些就讓他騙了。”
頓了頓,冷鐵知又道:“不過,現在怎么辦。”
怎么辦?徐銳微笑道:“涼拌,我們到外面誑誑去。”
說完了,徐銳起身就往外走,冷鐵鋒烏蘭托婭趕緊跟上。
半道上,烏蘭托婭又不無擔心的道:“徐團長,如果朱可夫一直這么糊弄,不跟我們深入展開談判,那我們該怎么辦呢?”
“不會。”徐銳信心滿滿的道,“我們耗不起,蘇聯人更耗不起!”頓了頓,徐銳又回頭對烏蘭托婭和冷鐵鋒說道,“要不我們打個賭如何?我賭吃過午飯后,朱可夫就又會提出來跟我們談判,不過我卻不急著談了,咱們先打獵去。”
徐銳很清楚,此刻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蘇聯人的監視之下,所以,他的一言一行都會傳到朱可夫耳朵里,那么此時他們越是表現出不著急,朱可夫就會反過來越著急,那么談判的主動權就會落入他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