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最近并不太平,雖然孫策的進攻,因為袁術的敗亡而轉到了汝南,但徐州內部的問題卻越發嚴重。
對于陳珪來說,老年喪子是個巨大的打擊,當得知陳登的死訊之后,這位半只腳已經踏進棺材里的老人家,陳登不但是陳家未來的領軍人物,更是陳珪傾盡一生心血培養出來的接班人,未來能夠壓過中原世家,帶領陳家走向輝煌的繼承人,如今,卻在這一場征戰之中無端的送了性命。
當陳珪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差點昏死過去,對于朝廷的排斥感,第一次攀升到了最巔峰,甚至醒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準備派兵繼續北上,趁著朝廷主力與袁紹對峙于河/北之際,自后方突襲。
只是這個瘋狂的念頭很快便被糜竺等人止住了,參加過這一仗的人都知道虎牢關之堅固,就算朝廷主力被拉出去打河/北,但憑借虎牢之堅,也絕非他們兩郡之地的一路諸侯能夠攻破的。
更重要的是,如果陳珪這時候將兩郡的一點兒家底都給搬空了,隔壁的曹操會怎么想?
而陳登的死,帶來的更大影響卻是徐州的人心不穩,作為繼承人,陳登無疑是優秀的,加上陳家在徐州這些年經營起來的人脈,便是曹操,也不敢妄動,也因此,陳氏一門,才能在只有兩郡之地的情況下,與天下諸侯并列,甚至連江東孫氏都沒資格與諸侯并列,陳氏卻能與袁紹、袁術、曹操同席的資格,非是因為陳家占據的兩郡之地,只是因為陳珪父子的聲望,就算不是諸侯,都有資格與諸侯并列。
但如今,陳登一死,陳珪老邁,等于徐州失去了繼承人,也讓許多平日里被陳登壓下去的問題逐漸浮出水面。
比如陶謙二子陶商與陶應最近開始頻繁拜訪徐州各大世家,包括糜氏,至于做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陶謙當年在下邳城外為保徐州百姓,揮劍自刎,也讓陶家在徐州的聲望不降反增,加上陶商和陶應兩個兄弟,雖然不是什么經天緯地之才,卻也絕非庸才,陶商處理政務,一郡之地的政務處理起來井井有條,而陶應一身武藝,在徐州也是數得上號的,軍中除了項央之外,幾無人能敵。
此前陳登允文允武,讓兩人看不到機會,也只能安下心來輔佐陳登,但如今陳登一死,陳家雖然也有幾房子嗣,卻無甚出彩之人,全憑陳珪一人的名聲支撐著整個陳家。
但陳珪已經老了,面對如日中天,甚至在袁紹、曹操這等大諸侯面前都能談笑自若,進退有度的陳登時,陶商和陶應可以遵照陶謙臨死前的囑托,甘為臣下,只是陳珪,為了讓陳登施展才華,已經很久未曾處理過政事,下邳與廣陵二郡的軍政,皆是出自陳登之手,陳珪在用他的名望來幫助陳登提升威望,這原本沒有錯,但如今陳登一死,這個決定的后果,就是整個徐州都仿佛要面臨一眾大廈將傾的感覺。
陶氏兄弟積極奔走,而曹豹等徐州將領態度卻是曖昧不明,作為糜家之主,糜竺將糜芳給禁足了。
糜芳平日里跟陶應走的很近,但糜竺卻不希望糜芳在此時站隊,他是陶謙時代的老人,很清楚陳珪的能力可不比陳登弱,而且手段之老辣,比之陳登更勝一籌,陶商和陶應,能力不錯,但不是陳珪這只老狐貍的對手。
但同樣,糜竺也不想繼續將寶壓在陳珪的身上,正如陶氏兄弟所說的那般,陳珪老了,他還能活幾年,而若陳登不死,以陳珪如今對陳登的培養來看,未來陳家未必不能有一席之地,但現在陳登一死,陳珪再厲害,也難以挽回渙散的人心,如果有一天,陳珪死了,那這些依附于陳家的人,該何去何從?
這個問題,恐怕不止糜竺考慮過,原本,糜竺沒打算投靠朝廷,但接下來的幾個月,天下局勢的變化遠遠超出了糜竺的預料。
袁紹敗的太快,二十萬大軍在聯盟瓦解之后,不過兩個多月,便被劉協擊潰,狼狽逃回鄴城,清河、平原二郡相繼失守,原本逐漸扳回劣勢的青州,隨著長河之畔,三萬大軍被關羽、黃忠包了餃子,也讓袁譚重新被太史慈壓下去,形勢不容樂觀。
一時間,朝廷聲威大震,也讓糜竺動了心思。
實際上,在此之前,他更看好曹操,但今時不同往日,這一年的時間里,朝廷這些年積累下來的底蘊爆發出來之后,所展現出來的力量令天下人側目。
最重要的是,朝廷是鼓勵經商的,這對于和甄家一樣,同為頂尖豪商的糜家更愿意親近一些,事實上,就算此前沒有直接加入朝廷,但朝廷的一些商業理念,仍舊不斷地影響著各個諸侯治下商業模式的發展。
可惜,不同于朝廷那邊有官府認可和推動,在諸侯治下,照搬朝廷那邊商業模式,是受到世家以及官府打壓的,哪怕是糜家,也不能幸免。
所以,在經過得失利弊的權衡之后,糜芳試著開始跟皇家商行的話事人接觸,最后更選擇了甄家,畢竟昔日同為五大豪商之一,雙方之間,還是有些交情在的。
而結果,比糜竺想象的更加順利,不過朝廷的條件,卻讓糜竺有些不明其意,朝廷答應了糜家加入皇家商行,但身份卻暫時不會對外公布,這對糜竺來說,無疑是一件好事,這樣一來,可以最大限度的保全糜家,而且還可以享受皇家商行的銷售渠道以及一些先進物品的販賣。
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個道理,糜竺是知道的,雖然沒有明說,但糜竺知道,等朝廷需要糜家的時候,恐怕也是糜家最危難的時候。
“大哥?”房間里,糜芳伸手,在糜竺面前晃了晃,皺眉道。
“什么事?”糜竺反應過來,看向糜芳道。
“你什么時候放我出去?”糜芳有些無奈道:“我答應你不再與那陶家兄弟接觸還不行嗎?”
“不,將你禁足,跟這件事沒關系。”糜竺搖了搖頭,看向糜芳道:“就算站錯隊,但如今站在陶家兄弟這一邊的人不少,陳珪便是收拾了陶氏兄弟,也不可能對我糜家動手,他還需要我們的財力支持,而我糜家的財力,在下邳的,可不到一成,陳珪老奸巨猾,絕不會做出這等事情來。”
“那為何你……”糜芳有些不明白了,既然這樣,何必將自己禁足。
“對外的一個態度,我糜家不參與徐州內部的爭端,另外,也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辦,此事,關乎我糜家的未來,不可大意。”糜竺看向糜芳,沉聲道。
“何事?”糜芳不解的看向糜竺,卻見糜竺一臉肅穆。
“我要將你,自我糜家除名!”糜竺沉聲道。
“啊!?”糜芳愕然的瞪圓了眼睛,一臉你在逗我的表情,將自己除名,跟糜家未來有何關系,猛地站起來,激動地說道:“大哥,憑什么?我做錯什么了!?”
“稍安勿躁!”糜竺不滿的瞪了他一眼,沉聲道:“徐州陶家二子與陳珪相爭已不可避免,這次爭鋒,勝利者不會在徐州,徐州之地,注定淪為諸侯角逐的戰場,或是曹操,或是江東,也或者是朝廷,但最終的贏家,絕不是二者之一,此地,已成了是非之地,今夜便是守歲之夜,我會召集家將喝酒,你趁機帶著小妹離開,至于去哪里,到時候會有人接應于你,你只需跟著離開便是,不管到哪里,都不要驚訝。”
“兄長,這……”糜芳皺眉看向糜竺:“有這么嚴重?我糜家怎么說也是徐州大族,您不也說了,陳珪不會動糜家。”
“未雨綢繆,小心一些總是好的,陳珪我倒不擔心,但其他人卻未必。”糜竺搖頭笑道。
“那我究竟去哪?”糜芳皺眉道。
“到了地方,自然會知道。”糜竺笑道。
“那大哥為何不走?”糜芳看著糜竺,澀聲道。
“你覺得,陳珪或是陶商會讓我離開?”糜竺搖了搖頭,失笑道:“我代表著糜家,我在這里,就算你與小妹離開了,他們也不會在意,但若我同樣離開,無論陳珪還是陶商,都不會與我糜家善罷甘休,那樣一來,我糜家的根基,就要徹底毀了。”
其實以糜家的家業,徐州這點根基,也不是不可以舍棄,但糜竺知道,天子既然選擇為他遮掩,必有原因,肯定不會只是為了顧全他糜家,日后必有需要糜家出力的地方,不管是為了讓糜家幫忙破城,還是其他,如果糜竺也走了,劉協的計劃肯定會泡湯,他想為糜家搏一把,或許,這是糜家騰飛的一次機會。
只是這些話,自然不能跟糜芳去說。
“大哥……”糜芳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糜竺。
“好了,莫要效這小女兒姿態,今夜我會讓人帶著小妹來與你匯合,離開的時候記得將這間房子燒了。”糜竺擺了擺手,轉身離去,只留下一臉糾結的糜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