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吭哧、吭哧、吭哧、吭哧。”黑幕下,齒輪咬合的摩擦聲生硬且恐怖。
黑衣人每天至少要聽兩遍這樣的聲音,早已習慣了。他雙手交叉背在身后,兩腿叉開,目光有力,一點也不像鬼鬼祟祟的夜行客。
和山石渾然一色的洞門緩緩升起,冷風吹了出來,他感到很滿足,因為只要冷風還在寒床便無恙,寒床無恙那人的肉身便安好。
黑衣人有些興奮又有些悲苦,迫不及待的俯身鉆入洞中。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完全卸去防備與偽裝。
然而今日卻有所不同,在他俯身的同時,一道人影自黑暗中躍出迎面撞來。
黑衣人心中一凜,下意識反手抽劍,之所以反手抽劍,是因為這個角度下,如此出劍的速度更快。
不過沖過來的人似乎已經料定了他動作的走勢,一舉沖入懷中抱住他的腰干,同時猛推他握劍的手。這人力量奇大,以黑衣人的神通一時竟也掙脫不得。而與此同時,一道冷冽的殺氣從后方竄起,直奔脖頸而來。
近乎完美的襲殺。
幾乎毫不猶豫的,黑衣人順勢后仰,右膝上揚頂在偷襲者的下襠上,強迫他松手,自己則借勢向后飄掠,霧一般的消失在了晚夜寒風中。
冷宮月的殺招緊隨而來,僅僅留下了一片衣服的角料。
“縮地成寸。這人確實是蜀山中人,而且修為極高。”冷宮月看著空白的劍鋒,既遺憾又震驚,本以為多少能見點血呢。
兩日之前,她曾見掌教施展縮地成寸的術法,當時掌教一步十里,境界遠超師尊。今日,此人情急之下一步遁走,對縮地成寸的掌握程度只怕不在掌門之下,這樣可怕的人,蜀山上屈指可數。
冷宮月內心升起強烈的警覺,預感此人將要殺人滅口了。一言不發地拉住葉飛的右手,登上雪塵劍,“起。”雪塵劍載著兩人飛起。
洞穴外白雪皚皚,冷風刺骨荒涼無人,顯然是高山的頂峰。冷宮月更感危險,毫不猶豫地咬破手指,以激發更多的仙力,“快走,雪塵。”
爆發的仙力尚未發生作用,那刺眼的一步便出現了。
這一步直接踩在了身前,踩在雪塵劍鋒上,只一踩,便止住了雪塵劍所有的去勢。冷宮月感到不可思議,毫不猶豫地劈出一掌,被黑衣人以腳勾住反踹回來。
“噗。”看似輕輕地一踹,力度卻極大,冷宮月吐血向后仰,被身后的葉飛撐住,尚未調整好姿勢,第二腳便又到了。
黑衣人不發一言只是出招,且招招奪命,葉飛眼見危險,自己身在雪塵劍上又不好移動,干脆一狠心拉住冷宮月向后躺,摔落到下方的雪地上。
他將冷宮月緊緊抱住,用自己的身體著地,落地時,頓感頭昏腦痛。
冷宮月望過來的目光產生了一絲異樣,似乎風化已久的冰川融化了一角。
葉飛卻沒注意到這些,他剛剛抬起頭,那詭異的一步又出現了,黑衣人飛起一腿踢他的面門,葉飛急中生智,居然張嘴咬住了黑衣人的腳趾。
“恩……”
后者實未料到他有這樣的應變手段,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葉飛再咬,但腳趾已經被更多的仙氣覆蓋住了,黑衣人抽回踢出的右腿,向后一挪步不見蹤影了。
周遭一片風雪,葉飛用肩膀掩護宮月,密切地關注身邊可疑的動靜。
冷宮月一邊縮在他身后,一邊催動雪塵懸在頭頂正上方,以做應變。
毫無疑問,黑衣人的境界高出他們太多,是因為擔心暴露了身份才不動用真正的力量,始終想以巧取勝,這也留給了他們逃生的機會,唯一的機會。
兩人都聰明非凡,怎會不知道此點道理。
連番經歷,讓他們互相之間有了更多的了解,肝膽相照的默契逐漸形成,這是只屬于兩人的對敵之策。
山間忽的起風,鵝毛般的雪花從蒼穹降下,似乎是蒼天要為這場死戰添加一抹悲情的色彩。
“呼。”那一步憑空出現,截斷風雪。
冷宮月未發現之時,葉飛已經轉身,用雙手推開了鞭子一般的腿擊。黑衣人眼中閃過一抹驚詫,踹出的腳落地后成為支點,另外一腿就勢踢出。
葉飛身軀一震彈開冷宮月,自己架高雙臂硬接這一擊。
“呼。”雪地長震,葉飛雙腳擦著地面橫移出去。
黑衣人舍了施襲冷宮月的絕佳機會,緊追上去掃出一腿。葉飛兩條手臂的每一塊骨頭都在打顫,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黑衣人之前的那一腿,到底承載著多么巨大的能量。
深深意識到實力的差距,他不敢再硬接了,故技重施身子一仰躲開了掃腿。然而,黑衣人怎容他如此,以不可思議的腰力在掃勢不變的情形下下壓右腿,一腳摁在葉飛的胸口上。
“砰。”后者摔入雪里,鮮血潤了一片。
黑衣人不依不饒,高高抬起右腿向下猛砸,這一踩若做實,葉飛的童子金身怕就報廢了,幸好雪塵劍及時從空中刺下,漫天風雪之中,它如魚得水,威力倍增。
黑衣人也不敢大意,只能放棄腿擊矮身避過,葉飛趁機滾出雪堆。黑衣人哼了一聲,向后退了一步,又消失了。
雪塵劍出鞘,冷宮月雙手握劍奔過來,與葉飛背靠背站立著。
她問:“你怎么察覺到黑衣人行蹤的。”
“直覺。”葉飛答。
“又是直覺?”冷宮月將信將疑。
葉飛悶悶地道:“還有保護你的欲望。”
“保護……我?”
“嗖嗖嗖。”連環腿竄出風雪,葉飛居然又反應過來,拉著冷宮月滾入雪中。
如果說第一次是幸運,那么第二次就絕對是實力了。黑衣人沒有追擊上去,架起右腿,淡定自若地擺了個金雞獨立式,“年輕人,你怎么察覺到的,縮地成寸是最高深的仙人遁法,不是一個境界上的人,按理說永遠也覺察不到它的痕跡,怎么你能幾次三番躲過去呢。”
黑衣人的聲音很低很沙啞,像是大海拍擊在黑礁上。
“你到底是誰。”葉飛反問。
“如果我表露了身份,你覺得僅剩的那一絲絲求生的希望還會存在嗎。”
“呵呵,說的也是。”
“年輕人,本來我已經鐵了心要誅除你的,不過看了你剛才的表現,想到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就這樣被我扼殺在萌芽之中,確也不忍。這樣吧,我便給你和她一個活下來的機會,咱倆單打獨斗,如果你能連接我三招,我就送一條生路給你們。”
“單打獨斗。”冷宮月拽了拽葉飛的衣角,目光堅定地搖搖頭。
黑衣人自然看到了,嘶啞地笑了起來,“哈哈哈,這個機會能否抓住,是否愿意抓住,要看你們自己了,哈哈哈,我不會強求的哦。”
葉飛知道冷宮月要表達的意思,內心很糾結,努力地權衡利弊。
一方面,兩人窺伺到了黑衣人的秘密,對方一定鐵了心要除掉他們,此刻卻提出要單打獨斗,很可能是在故意拋出一個魚餌,目的是要分而擊之,各個擊破。
另一方面,黑衣人功法高出他們太多太多了,自己的和冷宮月僥幸存活至今,完全是因為黑衣人始終在用縮地成寸這一種招法,一旦他亮出仙劍,兩人怕是連還擊的機會都沒有。
應不應該相信他呢。自己單打獨斗能接下他全力以赴的三招嗎。
黑夜人眼睛彎彎地,抬起右手伸出五根手指:“再給你五秒時間,不出聲我就要動手了哦。記得,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哈哈。”
因為這個小小的提議,奇跡似的臨場應變所換來的主動權,再度回到黑衣人手中,果然姜還是老的辣啊。
“五。”黑衣人分開五根手指。
“四。”黑衣人收起一根手指。
“三。”黑衣人收起兩根手指。
“二。”黑衣人收起三根手指。
“二。你真的準備放棄這個機會嗎。”黑衣人繼續施加壓力。”
“一。”黑衣人收起四根手指。葉飛看著那風雪中逐漸緊握的手掌,看著冷宮月堅定的眼神和緊拽著自己的雙手,內心的天平有了傾斜。
“那好……”
“我同意。”葉飛推開冷宮月抓住自己衣服的雙手,“我同意。但有個要求。”
“你沒有資格提要求的。”黑衣人眼睛彎彎地,像是在笑。
葉飛道:“加一條規則。單打獨斗,我接你三招,放我倆一條生路,接你兩招,給她一條生路。”
她,自然指的便是冷宮月。黑衣人的眼睛更加彎了,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東西。
而冷宮月則走上前抬高劍柄,之前祈求的神色一掃而光,變作冷冽,她難道一點都沒被葉飛無私的行為感動到?
“不必,我的命運握在自己手中,誰也做不了主。”
葉飛不看她,對著黑衣人喊話道:“怎樣,答不答應。”
“哈哈哈哈哈。年輕人,如果你以為苦情牌對我有效的話,可就大錯特錯了,我這個人的心堅硬得跟石頭一樣。”風雪中,黑衣人嘲笑。
葉飛搖搖頭道:“如果你不答應,我倆便與你力拼。想必能逼出你的仙劍吧,在蜀山上隱忍多年,你甘愿就這么暴露了身份嗎。”
“你在威脅我?”
“我在談判。”
“好,我答應你,能接我兩招我保小姑娘不死,接我三招,我保你二人不死。”
“一言為定。”
“我已經說過了,我的命自己做主,你無權擅作……”一記手刀,冷宮月身子軟軟的倒了下去,她最后的目光詫異且憤怒,醒來之時怕是要大開殺戒了。
葉飛未等她落地當先抱住了,走回洞口輕輕地放在大雪不能覆蓋之處,然后又一步一步地走回原地。
黑衣人看著他,便像在看什么新鮮事,道:“獨擔一切?你要做英雄,可惜我不會給你機會的。”
葉飛不以為意地說:“我要她活著,僅此而已。”
黑衣人仔細打量他,從那迎風佇立的身軀中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動搖,難免動容道:“你上蜀山不過數月,和她見面不超過三次,居然甘愿犧牲生命,你是在開玩笑嗎?”
葉飛又不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哂笑道:“你果然是蜀山上仙。”
“呵呵,說漏嘴了,這下你更難以活命了。”黑衣人道。
“只要你守約便好。”
“你到底為什么一定要救她。”
“你真的想知道?”
“你死了這將成為一個謎。說出來吧,我想知道。”
“很簡單,因為當整個蜀山都將我和方白羽拋棄了的時候,只有冷宮月,只有冷宮月一個人,愿意伸出她的手,給予我們這些辛苦求道的平凡人以尊嚴。”
“尊嚴。”黑衣人很是動容,“我還以為你看中她漂亮呢。”
“呵呵,她是很漂亮,可惜不是我的菜。”
“哈哈哈,很好葉飛。如果早知道你這樣特別,我或許也不會下殺手了,可惜一切都晚了,你知道了太多的秘密,必須帶著這些秘密死去。”
“呼呼呼呼呼。”黑衣人向前邁步,像踩著鼓點,每邁出一步便出現在一個新的地方,雪地上留不下他的足跡,因為輕鴻若羽。
這功法,絕對已在頂尖高手之列。
葉飛今日若能活下來,將成一段佳話。
前提是,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