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近百年沒下過雨的方栦山山巔,忽然間降下了細密的小雨,像是蒼天在為天縱英才的逝去而后悔和惋惜,只是,這份感情來得似乎太晚了一些。
安頓好楚方,擺平了楚氏一族,掌教回到位子上,重新掃視六峰:“我對戒律司的安排,各位可還有意見?”
尹秋水道:“掌門師兄,楚氏或許犯錯,但戒律司成員全部由名不見經傳的散仙組成,會否也有些不妥?”
掌教道:“你說名不見經傳的,可是指云烈?”
尹秋水道:“云師兄成名已久,出任戒律司管事之職我并無異議,但其他人就……”尹秋水有意拉長音,頓了一下,“依我之見,不如在原來的基礎上,再設立兩個副管事之位,彼此之間互相監督,也好阻絕權力過度集中,一家獨大的局面。”
“那你覺得誰適合副管事的位置?”
“依我之見,翠崖兄就很合適。”
在尹秋水推薦自己的時候,方翠崖正在喝茶,聽了這話,差點被嗆到,他怎能想到,這么好的事情,尹秋水會這樣干脆利落地推給自己呢。
要說戒律司,可是蜀山一個奇特的組織,他由青山道祖一手創建,在最開始的時候,擁有著懲罰山上所有觸戒仙人的權力,威嚴無邊。后來主峰與六峰爭斗不休,為了拉攏白鳥峰,戒律司管事的職務,交到楚姓族人手中,楚氏族人借此排除異己,拉攏親信,成為了唯一一支以血脈傳承峰主之位的蜀山最大氏族。
時間日久,楚氏野心膨脹,干脆將戒律司內的主要職位全部換成了自己的族人,低調處理問題,嫌少露面,幾乎每次出手,都是為了打擊排除異己,有意不引起過多的敵意,由此戒律司徹底私人話,淪為楚氏維持自己千載繁榮的工具。相對應的,作為曾經人人畏懼,蜀山之上最讓人畏懼的職能部門,戒律司的地位也跟著一落千丈。
不過,戒律司的職能作用是被青山祖師清清楚楚地寫入教規里的,只要重新洗牌,必然又能重振聲威,是塊大肥肉。尹秋水自己不做,將這么好的位置推薦給方翠崖,可以說是給了對方一個大大的驚喜。
掌教知道,尹秋水是故意的,方翠崖對于方栦主峰的不敬世人皆知,將他安排在戒律司副管事位置上,等于在眼皮子底下插入了一根釘子,所以,尹秋水一定是認為掌教為了拔掉這根釘子,會做出一定的妥協。
可惜他想錯了,掌教冷笑一聲,居然爽快地答應下來:“秋水的想法與我不謀而合,我也覺得翠崖適合戒律司的位子。”
天上掉餡餅的事情真的發生了!方翠崖一口水噴出來,兩眼放光,一時間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是好。
卻萬萬想不到更大的好處還在后頭,卻聽掌教說道:“末日峰是七峰之中,環境最惡劣,最不適宜居住的地方,末日峰弟子大多性格堅韌,寧折不彎,確實適合戒律司的高級職位。既然秋水師弟提議要為戒律司設置兩位副管事的位置,我看不如這樣,干脆就讓方翠崖和他的親傳弟子金蟬翠來做好了。師徒上陣,親密無間,必然能夠配合好云師弟,重振戒律司的聲威。”
“是,是,掌門大可放心,我方翠崖一定能把戒律司管理好。”天上掉下個大餡餅,方翠崖樂得屁顛屁顛的。一直以來,他都是公然與掌教對抗的那個人,其他五位峰主都把他當成沖鋒陷陣的傻瓜,凡是與掌教敵對的事情,就利用他打頭陣。方翠崖不是不知道這些,但末日峰歷史傳承就是如此,峰上生存環境惡劣,人才凋敝,不靠著虛張聲勢,打頭陣這樣的方法,很容易就被六峰輕視,甚至吞并掉。所以,方翠崖實際上是大智若愚的。此刻掌教公然拉攏,將這么好的位子贈與自己,等于是要改變六峰力量的格局,他自然大大的開心,話鋒立時改變了。六峰之間,看似鐵板一塊,其實各自有著自己的利益訴求,一致對外,也是為了將本身的利益最大化。現在掌教占盡上風,六峰處于自保的態勢,失去了一致對外的目標,開始扒拉起心中的小算盤來。
尹秋水萬萬想不到,掌教借坡下驢,干脆將兩個副管事的位子一并給予了他們師徒,后悔死了,可惜覆水難收,建議是自己提的,自然不可能再收回了,當下向納蘭明珠使了個眼色。
這個眼神明目張膽,被掌教看個正著,記上心頭。
納蘭明珠會意,柔柔地說道:“掌門師兄,兩個副管事位置交由末日峰一家只怕不好吧,我看尹峰主馭下極嚴,地位又高,比金蟬翠更合適一些。”
“我說明珠啊,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掌門真人看中于我末日峰,這是對我們的信任,我和蟬翠自當盡心竭力把掌教的安排做好。尹師兄是地位比金蟬高,但是上陣父子兵,打架親兄弟啊,要說配合默契,當然要數我們師徒二人了。”涉及利益,六峰的態度立時出現分歧,而這也正是掌教希望看到的。
重整戒律司有兩個目的,一者打擊楚氏宗族,讓他們為此次錯誤地站隊付出代價,以后夾起尾巴做人;二者留出利益的空白地帶,引六峰爭奪。
實際上即便尹朝華不說,掌教也已經準備好,在戒律司里留出一個位子給六位峰主,所謂拉一派,打一派,六峰之所以現在成為了利益的共同體,歸根結底是因為放眼蜀山,幾乎全部的利益都被他們瓜分干凈了,手邊沒食了,所以眼睛向外看,開始向著主峰施壓,掌教要利用橫縱連橫的手法,壓制一派,引誘另外一派,分瓜被打擊者的利益,造成他們之間的矛盾,從而達到在六峰之間生出間隙,從而不得不依附于主峰的目的。
以前這樣做很難,但鐘離之死,和六峰在蜀山遇到危難之時袖手旁觀的惡劣做法給了他這么一個機會,使得打擊楚氏的行動一舉成功,重整戒律司的提議也一舉通過,現在就差最后一步,利用戒律司,分化六峰。
果然,六峰之中相對弱小的末日峰因此與朝華峰和明月峰生出矛盾,死咬住掌教答應的利益不松口。
尹秋水看著掌教臉上有意無意蕩漾起的笑容,知道他們已經墮入了對方的陷阱之中,可又無法可想,以方翠崖的個性,坐上副管事位置肯定肆無忌憚地打擊異己,剛好淪為掌教的棋子,若無人制衡,本峰的利益必然受損。
悔不當初啊,開口之前應該再考慮清楚一些,否則也不會落入這般被動的局面。
頻頻對納蘭明珠使眼色,后者會意,柔聲勸方翠崖道:“掌教,翠崖師兄,設立副管事的位子無非為了達到互相監督、制衡的目的,若兩名副管事都由一峰的人擔任,監督的目的豈不是達不到了。況且,翠崖師兄啊,由你和尹師兄兩位峰主共同把控戒律司,有什么事情也好有個商量你說不是嗎。”納蘭明珠拍拍方翠崖的手,小聲說:“不要忘了,正牌管事是云烈,沒有其他人的支持,副管事的位子早晚被架空了,成為一個傀儡。”
聽她這么一說,方翠崖感覺還真是那么回事,猶豫了起來。
掌教露出微笑,決定再添一把火,“這樣說來,好像也有道理,戒律司的副管事位子,確實需要互相配合默契,地位高、有威望的人來擔任。被你一提醒,我倒覺得明珠你和尹師弟更加合適呢,你兩人既地位尊崇,又配合默契,很適合副管事的位置啊。”
“不行,他們哪里合適。”正在猶豫的方翠崖聽掌教忽然這么說,驚得站起,一把推開納蘭明珠,“好啊,原來是你自己覬覦副管事的位置,戒律司是主掌刑罰的地方,你一個女人,有那個本事震懾一方嗎。”
方翠崖冷哼,單膝跪地,雙手抱拳:“得掌門師兄看中,我末日峰師徒定然秉公執法,消除楚氏族人長久以來對戒律司造成的不良影響,還蜀山以公平和公正。”他向身后招招手,“蟬翠,還不過來謝過掌教。”
忽然間做官了,金蟬翠更是云里霧里,比他的師父還要暈頭轉向,腦子暈暈地走上前來,和方翠崖一起單膝跪地,雙手抱拳:“徒兒金蟬翠得掌門真人看中,定然不辱使命,嚴守戒律之法,以身作則,協助云師叔和師父,重整戒律司。”
“好!”掌教笑意更甚,伸出兩手,分別托起末日峰師徒,“好好做,我等著看你們的表現。”
“這個笨蛋。”楚天涯在他身后大罵。
尹秋水面色難看,心知木已成舟,自己再怎樣拒絕都沒用了。
借著整治楚氏一族,順道將刺頭末日峰拉攏到己方一邊,現在白鳥峰和末日峰都已拿下,掌教的下一個目標是——
他又一次走回位子,揮揮手:“給他們松綁吧。”道童們依言行了,諸位高高在上的仙人這才被松綁,單膝跪地,拜謝道:“謝掌門寬恕。”
掌教卻道:“你們說的對,不知者不怪。現在問題根源已經解決,以后連我在內,都要接受戒律司的監管,再犯錯可就是有意為之,不能寬恕了。”
看掌教板著臉,眾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又低下頭說道:“我們明白。”
“退下吧。”這些人一齊向自己低頭,掌教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沉了沉,待他們全部歸位,掌教對著上山之后,幾乎沒怎么說過話的雷闖說道:“雷峰主,聽聞你和云師弟交情匪淺。”
碧池峰雷闖,天才雷縱橫的師父,雖然年近不惑但干凈利落,后背筆挺,個子不高,滿頭白發馬尾一般梳起,長長的須髯像是尼姑手里的拂塵,一身月牙白與寶石藍相間的道袍,仙風道骨而又不怒而威。
說起來,自從上到主峰之上,雷闖幾乎沒有說過話,偶爾附和也顯得漫不經心,這樣心有城府的人,也難怪能把雷縱橫這個百年難遇的天才教導成才。
“我和云烈談不上深交,酒友而已。”雷闖比掌教大了整整一旬,比在場其他的峰主年紀也都要大,與他們對話的時候,基本就是直呼姓名。
沈飛記得百學堂內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雷縱橫曾親口說過,云師叔和他師父的交情很好,這之后,莫君如又經常去到碧池峰玩耍,可見他沒有撒謊。但此時此刻,雷闖卻說兩人交情一般,這就耐人尋味了。
都是聰明人,聽他一句回答,掌教就知道雷闖是要保持中立。當下道:“您和我師父同輩,真說起來,該喊您雷師叔的,卻又覺得不夠尊敬,還是喊雷峰主正式一點,您不介意吧。”
“蜀山以掌門為尊,我們六峰只有聽候差遣的份,哪敢介意。”雷闖確實是個老油條,說出來的話字字耐人尋味。前半句說,“蜀山以掌門為尊”,是在表明自己的態度。后半句,“聽候差遣,哪敢介意”又表現出了些許的不滿。
因為平時很少接觸,雷闖也不和自己或者和其他峰主交流,總是瞇瞇著眼睛,像是在閉目養神,掌教還真沒想到,真正聰明的人藏在這了,聯想到雷縱橫的大智若愚,當下會心一笑,恭維道:“都說名師出高徒,雷峰主智慧無雙,難怪能教導處縱橫那般有靈性的弟子。我對縱橫甚是喜愛,有意認他為義子雷峰主覺得可好。”
聽了掌教的話,雷闖微睜的眼睛忽然精光四射,沉了沉,向身后招手,“縱橫你過來。”
又胖又高的雷縱橫垂立在他身后,聽到師父招呼,深深吸氣,收斂肚子,轉身向后走,擠出人群繞了一圈,來到他師父雷闖面前,“縱橫在,師尊有何吩咐。”又胖又高的雷縱橫垂立在他身后,聽到師父招呼,深深吸氣,收斂肚子,轉身向后走,擠出人群繞了一圈,來到他師父雷闖面前,“縱橫在,師尊有何吩咐。”
“跪下。”雷闖的眼睛睜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