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真的不簡單!”常藏和尚心里面馬上有了這樣的判斷。不過他同時明白了,面前的這個人一定有著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會馬上離開此地,所以不愿意開罪了自己。
一個非常精通人情世故的道士?
在常藏和尚的印象中,道士大多是清高自負的,可以打他們的臉但不能玷污他們的尊嚴和榮耀,像沈飛這樣善于隱忍的,真是聞所未聞。
“既然你有意隱忍,那不正可以給我用來立威。”
常藏和尚探索著可能導致沈飛發飆的極限,怒目而視,氣勢洶洶,但并不顯露殺意地斥責道:“臭道士,那名姓宋的是不是被你救走的。”
沈飛從他的氣息中判斷出用意,望望樓下的眾人,耐心地解釋道:“昨天圣僧上樓之后,我一直靠在窗前喝酒,那時天黑,沒有看到是誰救走了那人還真是抱歉,之后就上樓找月兒姑娘陪酒了,整整一夜,都在圣僧的臨屋,沒有離開過翠蘭軒一步,整個翠蘭軒的人都可以為我作證的。”
常藏稱呼沈飛為臭道士,沈飛稱呼他為圣僧,優劣之別一眼而見,眾人因此對道家更感失望。
“有人可以作證嗎?”常藏不再與沈飛對視,因為與他對視的時候,自己銅鈴般的眼睛像是被萬劍扎入,刺的生疼。
“果然是深藏不露的人啊。”常藏和尚心中唏噓,雖然不覺得年紀輕輕的沈飛一定是自己的對手,可是貿然和對方開戰也是不明智的。其實惡人最是不喜歡冒風險,得罪有能力威脅自己的人。因為惡人在現實世界中的生活往往過得特別舒坦,特別的自由,他們的命非常金貴,有大把的錢財可以揮霍,大把的人生可以享受,因此只在比自己弱小的人面前耀武揚威,榨干他們身上的所有油水,對于比自己強大的人是萬萬不敢招惹的,哪怕是和自己實力相差無幾的對手,也會繞道而行,互相劃好地盤,老死不相往來。
雖然只是短暫的心理上的較量,常藏和沈飛對彼此已經有了初步的判斷,兩人都是心照不宣,沈飛用自己的方式送給常藏一個人情,換來自己近段時間在城內活動的低調平安。
樓上持劍而立的納蘭若雪幾乎要氣死了,黑發盤在帽子里,臉頰干凈白皙,大概是天下間最秀氣的“小道士”了。她怒而跺腳,拉著月兒往樓下走:“這里誰主事的,我要給她贖身。”
“給她贖身?”
本來眾人還沒有回答常藏的問題,納蘭若雪就這般無理的闖入應該招來常藏和尚的怒氣,不過出人意料的是,納蘭若雪領著月兒下樓的時候,常藏和尚卻不自覺地撤開一步,將下行的路讓了出來,這給沈飛吃了定心丸,也讓久經世故的老鴇看出了一些端倪。她和身邊的那些人都不一樣,長久盤踞翠蘭軒中,游離在各色人等之間,她見過的事情,見過的人真的太多太多,能讓常藏和尚這樣的兇人讓路的,絕不會是一般角色。
而且,她更加明白,常藏和尚下意識的撤步,不會是因為這個快速接近自己的冒冒失失的,女扮男裝的小道姑;一定是道姑身邊的那個人產生的作用,那個在給月兒療傷的時候,展現出了超常手法,自稱為沈公子的道爺!老鴇進一步發現了,月兒從樓上一路走來,如履平地,步態絲毫沒有紊亂,更沒有踉蹌,昨天下午那么嚴重的傷勢看起來應該是痊愈了。離得近了,面上的妝容并未卸去,不過濃妝艷抹下的肌膚卻可看出細膩,似乎一夜之間脫胎換骨。
“道爺……這才是真神啊!”老鴇呆呆地望著越走越近的納蘭若雪,眼瞳中閃爍出興奮期待的光芒,“難怪被世人稱作人外之人,天上之仙!真的不是俗世里的佛教和我等能夠比擬的。”
“老鴇,我要給她贖身。”納蘭若雪蠻橫無理地說。
沈飛看若雪舉動魯莽,讓眾人把常藏和尚的話拋在腦后,笑著向他拱手,微微欠身:“圣僧,我二人初來此地,絕無任何冒犯之心,更不敢破壞了圣僧的規矩,請您明鑒。”
沈飛如此客氣,真的已經是給足了對方的面子,常藏和尚不會感覺不到,佯裝不屑地哼了一聲,轉身下樓去了:“看在這么多人為你作證的份上,暫且放過你,記住,汝陽城是我的地盤,可不要做違法的事情。”
“圣僧請放心,絕對不會,絕對不會。”
畢竟是從掌教手里面磨練出來的,如果給人的忍耐力做一個排名的話,沈飛認第二,那么絕對沒有人敢認第一。想當初,面對未知的將來,他吃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的冷眼,咽下了多少的淚水,直到今日也還歷歷在目。正是因為經歷過那些,沈飛才越發地懂得了珍惜,懂得了等待的意義,懂得了彼此尊重的重要性。
仙人活一個面子,活一個尊嚴,沈飛雖然也是仙人,卻認為活著不應該僅僅為了面子,還要為了自己心目中的目標,只有達成了目標,人活著,才真的有意義。在這個過程中無論受到多少冷眼、排擠,不理解都沒有關系,因為他知道自己的目標在哪里,更知道,只有目標達成的時候,所有的冷眼、嘲諷、不理解才可以煙消云散。
下山傳教注定會是一條崎嶇坎坷的道路,會受到來自各方面的壓力,甚至生命的威脅。不過不要緊,與此相對應的是,沈飛擁有了充分的自由和廣闊的“田園”。在這片廣闊的田園上,他是可以自由自在馳騁的。
常藏和尚終于走了,翠蘭軒的壯丁們拿起了家伙事,跟在他身后一起離開,沖向四面八方,強行敲開無辜百姓的房門,無理至極地鉆進去搜查一番。
和常藏和尚在一起,他們是柔弱的,和普通百姓在一起,他們卻是強橫的,無理、無賴的本色體現的淋漓盡致,趁此機會一陣揩油,罪惡行徑令人發指。
聽著鍋碗瓢盆碎裂的聲音,感受到雞飛狗跳的浮躁,沈飛無奈地搖搖頭:“這個天下如果能因為自己的到來,而產生那么一點點改變,就真是美事一樁。”
納蘭若雪卻不管那些,揪住老鴇不放手:“說吧,給月兒贖身要多少銀兩,你要多少,我給多少。”
“我說道爺啊,老鴇我在翠蘭軒也只是個打工的而已,有關贖身的事情做不了主的……道爺,您快松手,我身子骨弱,禁不住您這么搖的。”
“不行,我就是要給月兒贖身,你要多少錢,開個價吧。”納蘭若雪似乎認準了錢能夠買到一切。
沈飛聽到她的呼喝聲,無奈地搖搖頭,心道:“要多少給多少,我的大小姐可真是天真的可愛呢!”他慢悠悠地走下樓梯,閑庭信步,氣度不凡。老鴇的眼睛始終盯在沈飛身上,到他走近后,居然是行了個大禮。
沈飛露出笑容,心道:老鴇果然是個明白人。
手掌縮在袖子里,繼而抽出,便戲法似的拿了枚丹藥出來,放在老鴇鼻下:“這東西可遇而不可求,你若愿意,就拿去換月兒的自由吧。”
“道爺……您這可真是為難人家了!”話是這樣說,老鴇卻一個勁地搓著手,兩眼放光地盯著沈飛手里的藥丸。這個天下有錢人太多太多,但有幾個人能夠得到不朽的青春?仙人講究長生世人皆知,月兒的容光煥發更是清晰可見,這丹藥的作用,就算不可以永葆青春,也一定有著超乎想象的妙用,和這些妙用比起來,錢真的是不值一提了。
想象著自己年輕時的樣子,老鴇不動心是不可能的,不垂涎更是不可能的。她對面前的藥丸垂涎三尺,可是嘴里仍然習慣性地說道:“道爺……這……”
“換還是不換。”沈飛站立著,一手負后,一手拿著藥丸,穩如泰山。
身旁的月兒看得癡了,除了翠蘭軒的軒主,還沒有一個人能帶給她這種穩如泰山,一切盡在掌中的可靠感覺。“原來這就是神仙啊!”
納蘭如雪更是不可思議,自己無論承諾給老鴇多少銀子她都嘰嘰歪歪,推三阻四,可是沈飛只是拿出了一顆在山上看起來平凡無奇的藥丸,就讓老鴇看到寶似的再也挪不開眼珠了,這是什么道理?難怪昨天自己找沈飛要丹藥給月兒服用的時候,對方面露難色,原來看起來平凡無奇的丹藥,比金子更加珍貴,不,應該說比金子有價值的多了!
納蘭若雪不能理解的地方,也正是人間和仙界的區別所在,對于自小生活在仙山上的她而言,想要馬上理解這些,確實有些困難。
“換還是不換?”老鴇這樣問自己,最終咬咬牙,快步走到樓上,在三樓最敞亮的那間屋子里面一陣翻箱倒柜,拿了張紙條子出來:“換,道爺,這是月兒的賣身契。”
沈飛爽快地將丹藥交到老鴇手中,對方即刻將賣身契撕毀,不敢多說一句話,繼而迫不及待地將藥丸吞了下去。體內的變化幾乎馬上就能夠感受到,老鴇又一次跑到樓上,在鏡子里觀看自己的容顏,看到眼角的細紋少了那么兩三條,已是喜不自禁。
月兒激動地哭泣起來,跪倒在地,向著沈飛和若雪連連叩頭,期間若雪幾次想要扶她,卻都被沈飛阻止了,在他看來,等級秩序還是應該保留的,月兒就是個丫頭,不可以越雷池一步,更不能給她生出非分之想的空間。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太過了解人心,因此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若雪這般單純可愛的。
直到時機差不多了,沈飛終于俯身,將月兒扶起來,接著將一枚碎銀子放在她手里:“往西走五百步有一家福來客棧,你去里面開兩間上房等著我們,我和若雪在城里隨便轉轉。”
“主人您放心,我一定完成好您交代的任務。”月兒接過了銀子,連連點頭。
沈飛倒真的對她有些不放心,畢竟月兒今年也才十四歲而已,自小窮苦,并沒見過什么大場面,很容易被人騙了。不過也可以借此考驗考驗她,看看她到底夠不夠靈透。
于是沈飛將銀子遞到她手里,拍拍她的肩膀:“剩下的銀子去附近的裁縫鋪訂一身合適的衣服,你這身舞娘的裝扮肯定是不行的。”
“是,主人,月兒明白。”
“去吧!”
看著月兒漸行漸遠,納蘭若雪抬起胳膊肘撞了沈飛一下:“你干嘛讓她主人,主人的喊你,很過癮是吧。”
沈飛受了她一下,還挺疼的,無奈地說:“就像我當年上山被師父連番刁難一樣,一點一滴的信任都是從考驗中獲得的,沒有例外。”
納蘭若雪沒好氣地掃了他一眼,道:“沒跟你師父學點好毛病。”
沈飛心中一驚,伸出手刮她鼻子:“掌教你都敢諷刺,想不想好了。”
“反正咱們不在山上。”納蘭若雪頑皮地撒嬌。
“不在山上也不行,那是蜀山的信仰,是仙人的信仰。”沈飛板著臉說。
“好啦,好啦,你很煩餒。”納蘭若雪吐吐舌頭。
“煩我就回蜀山,越來越沒大沒小。”沈飛嗔怪。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你管的著嗎!”納蘭若雪更加來勁了。
“呵,你個臭丫頭,長本事了是吧。”沈飛定睛打量她。
“誰讓你這么討厭,誰讓你昨天不滿足我!”納蘭若雪跺腳抓狂。
“閉嘴。”沈飛望望四下,確定無人聽到,抓著若雪的手,走出翠蘭軒了。
在他們離去后,一個黑暗的人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三樓最寬敞的大門邊上,遮擋住了照射進去的日光“這個翠蘭軒什么時候輪到你來做主了!”
陰冷無比的聲音甫一出現,正對著鏡子認真觀瞧自己容顏的老鴇立時大驚聲色,匆忙回首,之前出現在門口的陰冷氣息卻已經棲近到了她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