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發夢
華嚴寺坐落在汝陽城往北五公里的地方,寺院每周開兩次門,分別是周二和周日,風雨無阻,無一例外。今天剛好是周日,沈飛和納蘭若雪換下了身上的道袍,跟著人群走向華嚴寺。
一路上石路平坦,兩旁樹蔭茂密,花香芬芳,靈鳥嘰喳。
前去廟里上香的多為婦女、老人和小孩,偶爾能看到幾個窮困潦倒的流浪漢,上香的目的是為了祈福、求姻緣,或者懇請圣僧指點迷津,與師弟常藏完全不同,華嚴寺的主持是方圓百里的得道高僧,聽他講經的人數最多一次達到三千。
一路上看到的朝拜者大多穿著破破爛爛,可見都是當地的窮人前來祭拜,來往游商并不入內。腳下逐漸傾斜,地勢進入一個小陡坡,沈飛直覺地感到華嚴寺應該不遠了。
“沈飛哥哥,我們為什么要把道袍換下來啊。”納蘭若雪依舊是一身男裝,頭上戴著帽子,長發盤好攏在其中。她身形纖瘦,前胸被捆綁嚴實,即不再明顯,穿著男裝和男人無異。
沈飛看著她,感覺頗為耐看,淡淡笑道:“佛宗和道宗雖然都隸屬正道,但是兩大門派之間存在著很深的過節,若不是魔教勢大,當年無涯道祖和佛祖的一戰說不定就會導致兩派持續不休地戰斗下去。所以,去佛門的地方上香,穿道袍是不被歡迎的。
“原來是這樣,沈飛哥哥你的腦袋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這么精明的?”納蘭若雪充滿崇拜地問。
“你這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真是拿你沒辦法。”沈飛寵溺地看著她。昨日與她一起呆了整整一天,感覺路上有個人說話,似乎也是件不錯的事情。
“咣,咣,咣,咣……”正說著,前方傳來撞鐘之聲,當是寺廟快要開門了。
納蘭若雪還是第一次到寺廟里來,覺得心喜,拉住沈飛的手徑直往前沖,“走啊,沈飛哥哥,快一點。”
沈飛沒好氣地將他甩開,望望四下,咳嗽一聲道:“胡鬧,你現在是男兒身,不要拉拉扯扯的,被人看到成何體統。況且,看身邊人流如此密集,當下聚集在寺院門口的人指不定有多少了呢,太早過去,只會是互相擁擠,不如閑庭信步地欣賞欣賞景色。”
“沈飛哥哥……”納蘭若雪嘟著嘴,“怎么你什么都懂的,和你比起來我真的好白癡啊。”
“我比你大嘛,別胡思亂想。”沈飛笑,“不過記住了,你現在是個公子哥,不要總跟我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
“知道啦。”
撞鐘聲響,人群一股腦地向前涌,大家都為了祈福而去,反倒是一名頭發花白的老婦人被人撞倒在路邊無人攙扶。
沈飛眉頭一緊,走過去了。靠近的時候,聽老婦人嘴里念念有詞:“佛祖啊,佛祖,我今年已經六十多歲了,雖然長壽,但是一身的病痛,每天活的艱難無比,求您顯顯靈帶我前去往生吧,我自己實在是下不了手。”
老婦人的話,讓沈飛止步,一個一心祈求往生的人眼前已經失去了希望,這樣的人即便被自己拉起了,甚至給點銀子再多活兩年,也不過平添無謂的痛苦而已。
想通這點,本想伸出援助之手的沈飛徑直從老婦人身邊走了過去,對于這樣的人,他并不打算給予同情。
往前走的時候,卻驚訝的發現一個光頭的小和尚,逆著人流,與自己擦肩而過,一路行到老婦人的身邊,輕輕拍打她的后背,幫她搗勻氣息,繼而關切地問道:“婆婆,前世不修福音,到了來世一樣要受苦的。”
與小和尚擦肩而過的時候,沈飛駐足在原地,人群從他身后經過,不時擠他一下,恍若不絕,目光落在小和尚的身上一眨不眨。這和尚看起來平平無奇,身上也沒有任何靈力的波動,不過不知為什么,沈飛望向他的時候,總覺得小和尚的身體里,有著奇妙的光輝在閃耀,仿佛陽光傾照在白玉上,那種感覺溫潤清雅,給人安寧,簡直不可思議。
納蘭若雪卻沒有感受到這些,看沈飛停下了,自己便跟著停下,順著沈飛的目光望向倒地的老人和蹲在旁邊照料她的光頭和尚。
聽小和尚耐心地說:“老人家,您能活到六十三歲,可見前一世功德不小,一身的病痛,可能是福德深厚,但不夠真心。這一世行將就木,福德恐難積累,要將真心奉獻給佛祖,虔誠祈禱才是啊。”
“前世積了德,這世還要受苦,你說我積德有什么用啊。”那老叟卻依舊抱怨,不被小和尚的話打動。
后者不慌不忙,不惱不亂地說:“老人家,前世積德行善,此世方可為人;前世造孽殺生,到了這一世,是要墮落成人人皆可斬殺的畜生的,可不要亂動心思呢。”
“哎呦,照你這么說,世上的惡人下輩子豈不是任我宰殺了。”許是看小和尚年幼,老婆婆又不想活了,有意頂撞他。
沒想到小和尚還是一副不溫不火,不急不惱的樣子,繼續開解她道:“老人家,給你發個夢吧,夢醒之后,你該能明了一切。”
小和尚手掌合十,嘴中念念有詞,掌中由此現出玄光,玄光閃現后,一掌不動持于胸前,一掌前伸,摁在老婆婆眉心處。后者立時昏迷過去,身體不時顫抖,被小和尚接在懷里,半蹲著照顧。
他蹲下的時候用的是非常累人的姿勢,沒什么困難,蹲了好久,兩腿都不顫抖一下,耐心照顧著老叟,任憑密集的人流從身邊經過,保護老婆婆不受到傷害。等到老人家醒來時,再望過來的目光全然變了,跪下了叩頭不止,連呼:“圣僧救我,圣僧救我。”
小和尚微笑地面對她,還是那般不溫不火,不疾不徐的語氣:“老人家,能夠救您的,只有您自己!”
“只有我自己?”
“是啊,當你全身心的信仰佛祖的時候,腳下的路便將化作平坦,心愿也可以了卻。”小和尚閃開身,為老人家讓出前行的路。
“圣僧,我明白了,我這就去。”老婆婆迫不及待地起身,目光無措地伸出雙手,直奔華嚴寺去了,雖然一瘸一拐,但可看出心中的迫切。
小和尚雙手合十,送她離去。
整個過程,沈飛全部看在眼里,對面前的小和尚,他的心里有著不可思議的感覺。
小和尚站在原地,兩腳并攏著,雙手合十著,面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容,到老婆婆的身影看不見時,他往前走,像是看不到沈飛,徑直穿過他,同樣向著華嚴寺的方向行去。
“這個人……”又一次擦肩而過的時候,沈飛還是沒有從對方的身上感受到一絲一毫的靈力波動,不過心里面對他,卻有著不一般的評價。
始終望著對方,望著他雙手合十著向前走,行出十步,驀然轉身,露出慈善溫和的笑容:“施主,我們認識嗎?”
沈飛被問的一愣,沉吟片刻,隨即道:“圣僧苦口婆心,濟世度人,令在下佩服。”沉了沉,續道:“敢問圣僧法號。”
“施主看重了,小僧法號凈靈,是佛宗凈字輩弟子。”
“原來是凈靈圣僧,失敬失敬。”沈飛同樣雙手合十,微微彎腰,與小和尚行禮,“敢問圣僧,前方可是華嚴寺。”
“在下一普通僧侶,擔不起圣僧二字,施主太看重了。”凈靈雙手合十還禮,無比認真地說,“您就直呼我的法號,叫我凈靈吧。”
“直呼其名,不是有辱圣僧威嚴。”
“施主太客氣,小僧只是一普通僧侶而已。”
“您也是出身華嚴寺的?”
“這倒不是,我是一云游僧,暫且落腳在華嚴寺,與寺內主持學習佛法。”
“原來如此。”沈飛定睛打量凈靈,越看越覺得這和尚不一般,雖然沒有一絲一毫的靈力波動,可是全身上下都籠罩著一層不可思議的氣場,離近了就讓人覺得安寧。
“施主,前方就是華嚴寺,你跟著人群往前走就可入內。”凈靈和尚坦然地面對沈飛的目光,像是對其中的凌厲全無所覺。
“那好,那我就稱呼您凈靈大師好了。”
“小僧并無救世濟人,開壇講法的功德在身,施主您真的言重了。”連續被沈飛一陣亂捧,小和尚雖然無奈,卻始終保持著一種真誠的姿態,并不是隨便地推辭。
沈飛卻不改口,繼續說道:“凈靈大師,你是寺中人,可否帶我們進去轉轉。”
凈靈道:“不瞞施主,小僧之所以來到此地,是因為每到佛門向世人打開的時候,都會有些年富力不強者被人群擁擠,受到傷害。小僧是為了幫助他們而來,一時半刻還不會入寺。”
聽他這么說,沈飛更覺得驚奇:“偌大的寺廟,就你一人前來施援?”
“施德行善,無人多人少之別。”凈靈和尚打了句佛腔。
“大師高談闊論,佛法無邊,實乃在下平生僅見。”沈飛毫不氣餒地奉承他。
“小僧愧對施主貴言。”凈靈和尚雙手合十,微微彎腰:“施主,在下還有事做,就不逗留了。”
“大師請便!”
望著凈靈和尚雙手合十,靜悄悄地離去,沈飛目光始終不動,還是納蘭若雪忍不住了,催問道:“我說沈飛哥哥,一個小和尚,你怎么這么感興趣的?”
“你難道沒有從他身上感受到什么特別的氣息?”沈飛有些狐疑。
“沒有啊,很普通的一個和尚,身上一點靈力波動都沒有。”納蘭若雪不明所以。
“你真的一點都感覺不到?”
“感覺到什么?”
沈飛沒有回答她,低下頭,思忖道:“那老叟對小和尚指指點點、不以為意,若雪也覺得小和尚平凡無奇,難道只有我感受到了他身上不一般的氣息?是他有意讓我感受到的?還是我對于氣息有著敏銳的感知力,所以能夠感受到?還有小和尚的那次驀然回首,看起來平凡無奇,可茫茫人海之下,數百人來來往往,為何只對我露出微笑?這也是巧合嗎?”
換做他人,僅僅是一個照面,絕不會這般深切的思考;可是沈飛卻不一樣,他認為任何看起來巧合的事情,都有其內在的因果;每一次不經意的碰面,可能都是其他人的有意為之。他從不相信巧合,所以能一路走到現在。
點點頭,沈飛深深地嘆息了一聲,望向遠方:“走吧,我們去華嚴寺。”
這么一耽擱,前方聚集的人群散去不少,兩人順暢地沿著寬闊大路向前,來到了華嚴寺。
華嚴寺處于道路的盡頭,只三層臺階,便可到達門口,跨過門檻就是華嚴寺。這方面和巍峨的蜀山完全不同。蜀山登山梯長達萬階,能夠登山者寥寥無幾,所以成仙的門檻極高,沒有天賦者絕難入內。華嚴寺只有三階樓梯,普通人輕輕松松就可邁過門檻,與世人的距離很近,給人以親近感。
寺廟的門檻是絕對不能踩的,有不懂事的小孩子踩在門檻上玩耍,立時遭到隨行母親的嚴厲訓斥,廟門打開,進去之后便是青石鋪就的康莊大道,敞亮無比。
道路中心,靠近主殿的地方立著一口金鼎,金鼎之內燃著三株又粗又長的凈神香,香火燃盡之時,寺廟就會閉關。
石道兩邊寬敞,東西各連著兩間小一些的偏殿,西側掛著書有“姻緣”二字的紅匾,東側掛著書有“福運”二字的紅匾,當是求姻緣和求錢途的地方。
納蘭若雪拉起沈飛的手,徑直沖向姻緣殿。本來沈飛還想拒絕她,不過看若雪一臉的迫切,不管不顧的樣子,便也由得她了。
聚集在姻緣殿的人很多,井井有條的排成一列,大多是穿著不俗的年輕女子。窮人家的姑娘沒有選擇自己未來的權力,全聽父母之言,媒妁之命,早早地就嫁人了,嫌少來求姻緣。富人家的小姐們挑三揀四,一定要擇一個心滿意足的如意郎君,所以每到寺廟開門,就來廟里求姻緣,順道游山玩水。
(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