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的一年,白羽需要每天持齋,一點油膩都不能碰。為此王管家費盡心思,想盡了花樣只為讓飯菜稍稍可口一些,這份心意白羽是看得見的,也很感激。即便知道對方如此善待自己,是因為現在特殊的身份,也很感激,因為像這樣會做事的人并不多見。
邵白羽坐在桌子前面吃飯,金燕沉睡,彩兒轉化成黑色,不便現身,自己一個人吃飯顯得冷清了許多。進來的時候沒有關門,夕陽西輝,從兩扇門的中間照射進來,清凈而透亮。
邵白羽保持著雍容華貴的姿態小口吃飯,忽然間有些想念沈飛,惦記他現在正在做些什么,是否遇到了其他值得稱道的朋友,是否已經將自己忘記。邵白羽自小出生在貴族家庭中,卻沒有一個知心的朋友,身邊人沒有一個同齡人能夠了解他眼界的廣闊,他便也不屑于與那些人為伍,也不會將心中的鴻志說與他們,即便說出來,也只不過招來嘲笑罷了。除了一個時刻黏膩著的莫君如,身邊真的一個朋友也沒有。
遇到沈飛是在一個特殊的時間點上,那一日他獨自前往湖邊練劍,看到一個背著破爛草筐的少年背對自己在河岸邊走著,看起來極為孤獨,由此便注意上了。
之后屢屢擦肩而過,沈飛都沒有抬起頭正視過他,反而是邵白羽,對這個背著草藥筐的孤單少年特別在意。兩人之所以經常碰面,是因為同樣喜歡孤獨,選擇人少的地方行路。他們這個年紀的少年喜歡孤獨的人并不多,白羽本以為自己是個異類,是唯一的一個,沒想到原來還有人和自己一樣,孤獨能夠帶來力量,少年始終低頭看著地面,目光卻是無比堅定透亮的,沒有呆滯和自卑,經過自己的時候,不會因為他選擇練劍放棄玩耍而無知的嘲笑。白羽由此明白,這也是一個在孤獨中獲得力量的男人。因此想方設法打聽有關沈飛的各種信息,想方設法地接近他,因為終于發現了一個和自己相似的人。
莫君如對沈飛的開戰給了邵白羽這樣一個機會,說服宗族是在那之后完成的,邵白羽之前一直沒對沈飛說過,他很想結交沈飛這個朋友,也確實做到了,打那之后就異常的珍惜,對待沈飛如同親人,無話不說。直到現在,在這偌大的蜀山之上,真正的朋友也只有沈飛一個!邵白羽不喜歡結交很多的朋友,因為他覺得那些人配不上做自己的朋友。將一切的恩義托付給了沈飛,對他抱以深深地期待。
聽說沈飛斬去炎天傾一條手臂的時候,內心其實沒有絲毫的嫉妒,白羽知道,沈飛心中的志向并不比自己小,沈飛的資質說不定更在自己之上,就連性格看起來也比自己要好一些,放眼蜀山,能夠打敗炎天傾的大概只有他一個人。卻暗暗責怪自己沒用,如果沈飛變得更強了,變得遠遠超過了自己,那么兩人就不再是平等的,互相間的友誼也不會再純粹,自己要維持這段友誼,便需要變得更強。
因此,從來沒有道與外人的變強理由還有一點,白羽要維持與沈飛之間的友誼!為此,一定要足夠強大,強大到追上沈飛進步的速度才行。甚至戰敗炎天傾都要在這目的之后。
“這些天,你還好嗎!”白羽忽然停下了碗筷,抬起頭,目光穿透屋頂,延伸向沒有終點的遠方。
“這些天,你還好嗎!”卻是門口的光芒被一道瘦弱的身影掩去了大半,更有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大概是想得太入神了,連這么重要人的到來,居然都沒有注意到。
白羽馬上站起了,露出興奮的神色:“宮月,怎么是你?快來坐,吃飯了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寒氣息,除了冷宮月之外,再沒有第二個人了,日光雖然刺眼,邵白羽卻能夠憑借氣息,清楚地知曉來者的身份。
宮月的身上彌漫著花香,順著夕陽下的微風一道撲來,讓白羽許久沒有波瀾的內心砰砰跳個不停。
“坐,宮月,快坐下,吃飯了嗎。”
邵白羽忙活著,手忙腳亂的,所謂關心則亂不過如此。
宮月站在原地不動,如果動了也就不是宮月了,“我從掌教那里,獲得了自由出入后花園的權力,想想也已經好長時間沒有見過你了,便過來看看。”冷宮月的語氣很冷,說出來的話卻溫暖,獲得進出后花園權力是在兩年半以前,那個時候,白羽和沈飛剛剛進入百學堂上課,宮月從一次課堂問答中得勝,獲得了進入蜀山后花園的權力,卻始終沒有使用過這項權力,直到今天,為了邵白羽改變這一習慣。
宮月其實也是最近才走出陰影的,從背后刺了沈飛一劍以后,宮月每天都生活在自責當中,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離開過臥室,過著不知白天和黑夜的日子。
在那段日子里,只有棲息在神劍上的冰狐日夜的守護著她,陪伴在她的身邊,宮月由此發現了,原來她和神劍和冰狐之間的關系,并非僅僅是持劍者與劍靈那么簡單。緊接著,在這段封閉的日子走向某一個特殊時間點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了深埋在內心深處的遠大志向,想起了自己存在的意義,不能因為一時自責就拋棄所有,甚至——刺向沈飛的那一劍,她忽然覺得并不感到后悔!一切都是為了心中的志向!
走出心魔的宮月,其實力已然登上一個臺階,納蘭明珠再見到她的時候,感覺曾經的小姑娘一夜之間長大了,長大到可以放心托付很多事情,由此開始教授宮月打理明月峰上的大小事務。納蘭若雪一走,宮月成了她唯一的寄托,納蘭明珠將一腔心血都用在宮月上,師徒兩人度過了一段“蜜月期”。
來見邵白羽是以后的事情,這一天快要入夜的時候,宮月忽然非常想念邵白羽,想念那襲久違的白衣,大概也一同想念曾經與白羽形影不離的那個男人,因此便不計后果地,徑直走入了后花園。
再見到白羽,因為思念而有力跳動著的內心忽然平靜下來,望著白羽出神的目光,聽到白羽出神地念出“你還好嗎!”這四個字,宮月立時明白了,在這個男人的心里,沒有什么東西能夠取代沈飛的位置。
印象中,對于這兩人之間的故事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他們出身自同一個村莊,因為一場緣起于炎天傾的災難而踏上通天路,登上蜀山絕頂。至于兩人究竟是怎么認識的,上山之前發生過哪些事情幾乎一無所知。
不過總感覺,那兩人之間存在著超越友情的羈絆!
“我來看看你,看看你這幾天可曾有進步。”面對邵白羽期待的目光,宮月終于出聲,聲音從未有過的溫暖,這份溫暖從未在任何人身上表現出來過,是沈飛夢寐以求的。
得到了冷大美人的問候,白羽反倒沉默了,沉默是因為巨大的驚喜,一身素衣的冷宮月仿若仙女,是所有男人憧憬的對象,得到她的關心,連邵白羽自己都覺得如同在夢里。
倒不是說重色輕友,在這般面對面的相處中,之前對沈飛的想念拋到了九霄云外。
許久之后,久到冷宮月有些慍怒的時候,白羽才忽然回答道:“宮月,要不要一起練劍!”
冷宮月心中一緊,猶記得,那兩人初上山的時候,白羽連續追了她好幾個晚上,才終于獲得了一次一起練劍的機會,現在想起來,那劍刃相交,癡癡纏纏的感覺真的很奇怪。
白衣在風中起伏,素身而立的冷宮月散發著從內到外的美:“好,切磋切磋。”
“走!”
“滄浪”一聲,寶劍錚鳴,鴻鵠仙劍颯然出鞘,邵白羽人劍合一,身體貼著地面輕飄飄地飛出臥室的房門,冷宮月隨著他長劍的指向,驀然旋轉起來,一邊旋轉一邊來到空中,寶劍含而不吐,沒有一絲一毫凌厲的殺意,反而柔情似水,她陀螺似的在空中旋轉,黑發飄甩,長衣翻舞,邵白羽持劍繞著她旋轉,一圈又一圈,從低到高。
等到某一個時間點上,兩人劍刃相交,身體緊接著靠近了,對視的目光含情,仿佛被互相吸引,脈脈地注視。
“滄浪!”還是宮月臉頰一紅,雙臂用力,兩人翩翩退開,剛剛落地,又極有默契的彼此靠近,仙劍持在手中,兩人貼地飛行,劍刃相交,癡癡纏纏。
身形交錯間,颯然恣意,竟仿佛心有靈犀似的,劍式出奇的一致。
明眼人看見的話,一定會驚呼出來,因為兩人正在練習的,正是蜀山的入門劍法——落雁十三劍!
一劍又一劍,含情脈脈,深情婉婉,兩人同穿月白長衣,身如玉樹,貌似天仙,在這夕陽金輝的照射下,隨著傾擺的樹濤舞動,真如神仙眷侶一般。
莫君如站在高大柳樹下,裝得滿滿的食盒從手中滑落,摔得粉碎……
此夜,注定有人輾轉難眠,有人早入佳夢!
夕陽下,高大肥胖的雷縱橫站在樹下練劍,游龍劍一次次用力地刺出,像是在和虛空較勁,又或者要把面前的困境捅穿。看著莫君如拿著食盒往后院去的時候,他那志得意滿的心境忽然間沉入谷底,不知道為什么,大概是這幾日和君如在一起廝混的太開心,太熟稔了吧,雷縱橫的心里面涌起了強烈的占有欲,當再看見君如連招呼都不打,便興沖沖地去給白羽送飯的時候,雷縱橫的心里說不出的難受,在那之外,更有著一絲之前從沒有過的憤怒。
“刷刷刷!”游龍一次次地刺出,漫無目的,純粹為了發泄心中的抑郁,卻有藍晶晶的生物在他身邊的虛空中漂浮,開口言道:“心上人去給別人送飯,讓你不開心了啊。”
萬物出乎震,震即是雷,故曰驚蟄。此生物正是驚蟄一縷神念所化。一個月前,雷縱橫從碧池峰神殿中將驚蟄神劍捧出,打那之后,人、劍形影不離。
驚蟄時刻擬化出實體,游蕩在縱橫身邊,呼吸外界新鮮空氣的同時,也偶爾叮囑教誨幾句。雷縱橫本性樂觀,性格隨和,和性格急躁的驚蟄神獸相輔相成,互為補充,一人一獸簡直是絕配。
驚蟄有的時候故意激怒雷縱橫,看他的反應,幾次下來都很滿意,再經過一段時間細致的接觸,逐漸發現,雷縱橫真的是仙人中的異類,心地善良,一點高高在上的優越感都沒有,對待感情極度認真和專一,對身邊的人十分和善,雖然這也帶來了一些不好的地方,比如說缺乏身邊人的敬畏,不過總體來說是好的。
驚蟄是誕生在鴻蒙初開之時的妖物,似龍非龍,似蛇非蛇,兩腮處生著貝殼狀的鰭翼,嘴中牙齒密密麻麻,眼睛滾圓,全身鱗甲,魚的尾巴,是極端強大的生物,直至千年之前被封印,也仍然雄霸一方,它這一生見過太多太多的人了,卻從沒有一個,像雷縱橫這般擁有力量,卻非常善良,端的是個異類。
因此,驚蟄有事沒事就喜歡奚落雷縱橫兩句,一來調笑調笑他,二來也是嫌他不爭氣,嫌他的心不夠狠,態度不夠堅決,自己看不過眼了。
雷縱橫沒有回答,此刻的他一句話都不想說,縮小了的驚蟄故意在眼前晃悠也假裝沒看見,用力地往前揮動手臂,刺出游龍,發泄心中的抑郁。
驚蟄不甘心地道:“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感覺你是個擁有雄心壯志的人,接觸久了才發現,原來是個窩囊廢。連心上人都不敢爭取,你這家伙真不配做男人。”
“夠了!”大概是被觸動了心底里的痛楚,雷縱橫橫斫一劍,將不遠處三棵并排的松樹攔腰斬斷:“你如果想要激怒我,現在已經成功了,馬上給我回去,讓我一個人安靜地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