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九,陰,宜祭祀、殺牲。
原宋朝部將葉秀榮,于厓山海戰后投降元朝,并奉命陰混入海豐聚義群豪中,為舊部方某識破,執之。于初九日梟首祭旗,以壯行色。
突襲計劃基本不變,只有一點小小改動。原計劃是陳瓚率八百摩天寨銳士正面突入東嶺白石坡陳懿窩點,副手則是方遇龍——之所以如此安排,一是分潤點功勞給方遇龍,畢竟是他提供的情報;二是方遇龍是正牌將領,行伍十余載,是從大頭兵熬到準備將的老軍。此人行軍打仗是一把好手,能夠在此次行動中很好的輔助陳瓚。
這樣的安排原本挺好,但臨出發前,總指揮江風烈與副指揮陳瓚卻提出改由章文秀任副手,而方遇龍隨行江風烈等群豪策應。
這個變化顯然出乎群豪意料,但更讓人意外的是,方遇龍雖然有些不情不愿,卻也沒鬧騰,很給面子接受了。
辰時三刻,厚厚的云層間漏出幾束陽光,灑在山坡頂上。
趙獵沐浴陽光,看著山腳下長龍般的隊伍。
這支隊伍沒有統一服飾,多著灰、黑、白、褐等粗布單衣,有的黑布裹頭,有的灰帶束額,小腿打著綁帶,裝束倒很簡單利索。他們的武器跟裝束一樣簡單,有棍棒、叉子、木柄槍、柴刀、鐮刀、竹弓等等。趙獵甚至看到一些人啥武器都沒有,只背著一大捆厚厚的繩索。
整支隊伍幾乎沒人著盔甲——之所以說“幾乎”,是因為還有那么幾個人披甲。
寨主陳瓚披著一具牛皮甲,前胸還有兩個精鐵圓護,頭盔也是皮盔。他的兩個心腹護衛也披皮甲,只是有些破舊。不過跟在他們身后的一隊護衛倒是服飾統一,佩刀攜弓,精神抖擻。
看到這支“銳士”,趙獵只能說“氣勢正銳”,別的說不出了。
一旁的施揚看到趙獵緊擰的眉頭,忙近前打氣道:“趙頭,別擔心,潮陽賊的裝備也好不到哪去。咱們人比他們多,幾個侍候他一個,那還不是想怎么揍就怎么揍。”
丁小幺好奇湊過來:“施大哥怎么知道?”
施揚嘿嘿一笑:“俺打過這些賊兵。”
“怎么打的,快說說。”丁小幺聽故事最積極,趕緊把施揚拉一邊去。
趙獵轉頭看向馬南淳:“咱們人比他們多,幾個侍候他一個,想怎么揍就怎么揍。嗯?”
同樣的話,施揚說得像打氣,而從趙獵嘴里說出,卻帶著淡淡戲謔。
馬南淳捋著被山風吹亂的胡子,出神地望著行軍隊伍,好一會才道:“施揚的消息過時了。根據黑鴉的消息,陳懿因引兵破宋軍有功,除了得到個千戶名頭,還獲得部分戰利品賞賜,有制式刀槍勁弓,還有甲具百副。說個不恰當的比喻,與之相比,單就裝備而言,他們更像宋軍而我們像賊兵……”
“昨日我看你倒是信心滿滿。”
“因為無論裝備差距如何,我們的人數是賊人的十倍。”
的確,人數的巨大優勢可彌補裝備的不足,更何況……
馬南淳驀然向前一指,面露微笑:“更何況我們的人馬也未必都如摩天寨丁一般。”
趙獵轉首,看到在摩天寨隊伍之后,出現一具火紅大旗,流蘇飄揚,中間是黃色虎形紋,一個碩大的“江”字分外醒目。大旗擎在一虎背熊腰壯漢手里,在他身后,是一隊隊著白色勁裝,白條束額,披掛制式兵器,步調整齊的隊伍。其中近半數披著簡易的半身甲,背負木盾,還有主武器(手刀)及副武器(長槍)。
這支隊伍無論裝備還是精氣神,都更勝陳瓚的護衛隊一籌,更遠在那些寨丁之上,而隊伍的人數亦有二百之多。
江風烈的衛隊。
如果說此番聚義真有“銳士”,恐怕也只有這二百多人了。
丁小幺是頭一回看到如此精銳而整齊的隊伍,眼睛亮閃閃看了半天,悶悶低下頭。
丁小伊奇道:“怎么了?這支隊伍不夠棒?”
“不是,很棒。”
“那為什么不開心?不會是因為昨天那瘦子踢你一腳吧?阿姊幫你出氣了啊。”
“不是。”丁小幺嘆了口氣,摸摸背袋里的獵槍,“本以為這次有機會試槍……這支隊伍這么厲害,怕沒機會了。”
那邊馬南淳也笑著指點隊伍:“八百寨丁,二百精銳,三倍于賊,賢弟認為賊人還有機會嗎?”
趙獵搖頭:“不知道,我沒打過仗。”
馬南淳斜睨他:“那總會數數吧?”
趙獵淡淡道:“可惜打仗不是數數。要是數字能決定戰爭勝負,那雙方只要擺明車馬,互相點數,人少一方自動投降,戰爭豈不簡單多了?”
馬南淳失笑,搖頭道:“賢弟似乎一直不太看好此役。何故?”
趙獵攤手:“我說過不懂打仗,談不上看不看好。只是,我想問,我們這個時候出擊,趕三十里山路,少說也得兩三小時……呃,一兩個時辰。若我沒猜錯,是想夜襲吧?”
“是要夜襲。東嶺山勢險峻,白石坡一帶山深林密,蟲豸如麻,夜間尤其危險,如此賊人敗后不敢逃入后山,唯有投降一途。”
“我雖然不懂打仗,但夜戰穿白衣是大忌。”趙獵雙手抱臂,下巴朝那支白衣隊伍點了點,“這位江將軍的護衛隊卻人被白衣,何故?”
馬南淳盯著趙獵一會,哈哈一笑:“誰說你不懂打仗,我看你挺懂的。你都能懂,江師毅隨父鏖戰三載,豈會不懂?”
趙獵奇道:“那是為什么?”
馬南淳嘴里崩出兩個字:“服喪。”
趙獵怔住,半晌才吐出口氣,再說不出什么。
長長隊伍過去后,隊尾出現三人,中間一人正是江風烈。他換上一身白色勁裝,深色披風,同樣白條束額,腰懸寶劍,英氣勃發。左側是方遇龍,右側是章文秀。二人都披著半身皮甲,下束甲裙,腰挎手刀,皆宋軍制式。
方遇龍目光朝這邊看來,臉色沉沉。
趙獵知道是為什么,因為臨出發前更改方案,以章文秀取代方遇龍,是馬南淳提出異議。認為方遇龍的護衛桀驁不馴,連朝廷命官都敢襲擊,如此悍仆,與主將隨行出擊,頗為不妥。
這番誅心的話一出口,任方遇龍再不情愿,也只有主動請退。遂有臨時更改行動方案之事。
方遇龍把這看成是馬南淳的報復。只有趙獵知道,馬氏不屑玩這種不痛不癢的報復。提出撤換方遇龍的,是那位總是籠罩在黑袍里的律齋先生。他在昨夜找過馬南淳后,第二天,馬南淳就提出了異議。
馬南淳對趙獵的說法是,不管律齋先生的出發點是什么,反正能給欲置自己于死地的人上點眼藥,何樂不為呢?
撤方遇龍是江氏的意思,而換章文秀是陳瓚的要求。章文秀也參加過厓山之戰,職務是營部虞侯,與葉秀榮相當。是除江風烈、方遇龍、葉秀榮之外唯一有戰場經驗的將領。陳瓚點將,合情合理。
江風烈一邊側首對章文秀說著什么,偶爾轉過頭,朝趙獵等人頷首微笑。那位黑袍老人不遠不近跟在他身后,手里轉著珠子,雙目似乎總睜不開,所以也沒人能從他眼睛里看到什么。
趙獵突然招手喚過丁小伊,笑道:“昨日你那一槍大大露臉了,估摸著以后找你套近乎的人不少,也許不乏大人物哩。”
丁小伊臉有點紅,扶了扶肩膀的鳥槍,大眼珠一轉,道:“那我要不要給那些來套近乎的人一個一槍?”
趙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