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嘭!火焰噴吐,白煙涌動,城頭十余步外一個持牌揮斧的強壯牌子頭手里的旁牌爆裂,身上鑲鐵葉甲甲片炸飛,身體多出若干血洞,鮮血汩汩冒出。
那牌子頭瞪大牛眼,滿臉不可置信,盡管他想奮力將手里大斧扔出,將十步之外那幾個向自己射擊的宋兵斬殺。然而鉛丸不比箭矢,箭矢入體,還可垂死一搏,鉛丸貫體,那翻滾沖撞、將內臟盡數搗碎的空腔效應,瞬間解除戰斗力。牌子頭再拚命掙扎,再不甘心,手里的大斧舉起后也完全不聽從主人意志扔出,而是當啷墜地。
“殺!”一個宋軍矛手沖上前,一槍刺入牌子頭咽喉,將這波次攻城敵軍最后一個元兵殺死。
看著滿地層疊尸體,黃天從長吐一口氣,抹了一把臉上硝煙,這火槍就是好使啊!若非有這利器頂住,元兵怕是早攻上城頭了。
元軍攻城這幾日,城頭攻守異常慘烈,箭矢大量消耗,弓弩手也折損甚多,最后不得不使用制造粗糙的木箭及竹箭,但損失的弓弩手卻沒法補充。
宋軍本就兵少,而合格的弓弩手更是訓練不易,沒個一年半載不要想。缺少足夠的遠程兵器壓制,守城更是艱難。
幸好,他們有一隊火槍兵。
火槍彈丸制做容易,發射藥用量也少,一桶火藥就足夠打到明年。火槍兵補充也簡單,訓練個三五天就可上戰場,而且還不需要精兵老卒,就算普通輔役皆可勝任。激戰至今,元軍已不下七八次攻上城頭,短兵相接,血肉相搏。雖有槍牌手護衛,亦不免有死傷。幾日下來,火槍兵死傷過半。但只要火槍無損,死一個就可補一個,幾乎不影響戰力。
黃天從最初還只認為射程遠、威力強,操作簡易、彈藥廉價易造,是火槍的優勝之處,但連番激戰下來,他驚訝發現,火槍兵訓練簡單,能源源不斷補充,才是火槍這種武器的真正可怕之處。
這時城頭守軍紛紛讓開:“文相公、張帥來了。”
一群持重牌配重兵的甲士環護著文天祥、張世杰大步走來。兵兇戰危,元軍下次進攻不知何時,張世杰不消說,就算是文天祥這文臣,都披上厚重鎧甲。
文天祥雖是文臣,卻也身材高大,加之屢經磨難,這身子骨也練出來了,披上幾十斤重甲,步履仍從容,面帶微笑。雖無羽扇綸巾,高冠大袖,然一襲腥紅大麾,隨風翩飛,自有一股儒帥氣度。
文天祥一路行來,不斷安撫守城將士。這位大宋丞相身份尊貴,姿容俊雅,氣度折人,雖是一言半語,卻令人如沐春風。許多受傷宋兵受其激勵,都振作起來。
那邊文天祥在精神撫慰,這邊張世杰則以物質激勵:“大伙兒打得好!今日加餐,每士肉三兩、魚一份、米半升。只要諸君奮力作戰,保城不失,朝廷不吝賞賜,功勛顯著者,更可授勛階……”
說話間,張世杰已走近那隊火槍兵,一一看過去,眼前的軍士,一個個硝煙滿面,或黑或灰,看上去臟兮兮,但神情都是悍勇——也是,連場血戰下來,就算是新丁也都變成悍卒了,更何況其中不少都是老兵。
對這些火槍兵,張世杰又加了一句:“原輔役可為效用,效用可為使臣。”
火槍兵們都是激動不已。這些人中,近半都是役兵,先前干的不過是筑城搭橋、運送輜重的雜活,現在一下成了效用、使臣,甚至可授勛階,能不激動?
不是張世杰、黃天從不想軍士甚至有戰場經驗的老卒,而是這樣的人實在太缺了。弓弩手、槍牌手、長矛手、刀牌手,哪個兵種不需要一定時間訓練?現在有訓練的時間?唯有火槍兵是唯一沒有技能要求的,甚至連基本的身體要求都沒有,只要不是殘疾,老弱皆可充任。而且就殺敵效果而言,比所有兵種都強。
這幾日若無這支火槍隊,南城能否保住真不好說。
張世杰現在最后悔的就是沒有從萬安軍帶回更多的火槍,當初觀演龍雀軍火槍陣時只覺犀利,認為軍中又多一件利器,未曾想能在守城中發揮如此大用,否則必讓趙獵提供三百支甚至五百支火槍。
張世杰隨手從一火槍兵手里抽過一支火槍,板開龍頭擊錘,扣了幾下,看到火石嚓嚓嘣出火星,滿意點頭。再對準空槍管看了看,他也看不出所以然,只是想起趙獵曾說過,槍管是有使用壽命的。若保養良好,不過度使用,大約打個一百多發到二百發鉛子,槍管就會報廢,需回爐重鍛。
而眼下最困擾張世杰的,就是這槍管鍛造——實在是太耗時了。元軍攻城半月,他下令二十多個造槍工匠及相關鐵匠、木匠、火藥匠全力制造。雖成槍五六支,卻堪堪彌補損耗掉的火槍。不少火槍兵都是新手,對槍支性能不熟悉,又缺乏訓練,驀然對上殺上城頭、近在咫尺的兇悍敵兵,慌張之下,難免失誤,重復裝彈,結果造成炸膛,人槍俱毀。
所以現在每一支火槍的使用情況,都讓這位大宋副帥格外關注。
“藥子使用如何?”張世杰邊看邊問一旁候著的黃天從。
黃天從憂中帶憤:“鉛子倒好說,就是火藥不行。使用副帥帶回的定裝紙筒藥,遠在七八十步就可擊傷皮甲敵兵,五十步可破敵鐵甲,但使用火藥匠的新藥,五十步方破皮甲,至于鐵甲兵……”黃天從一指城頭那正被輔役抬下去的元兵牌子頭,“需待敵沖上城頭,在二十步內方可斃敵。”
跟在張世杰身后的陳植臉色一青:“你是說,信安侯藏私……”
張世杰斷然否定道:“關于此事,火藥作工匠曾有稟報,因火藥中火硝提純需大量蛋清,此物庫存不足,難以提至滿意純度,故此火藥威力有損。另,本帥只從信安侯那處取得火槍及子藥一千發,未涉其余,陳君勿妄言。”
陳植忙謝罪,心下慚愧。
由于南宋已有比較成熟的火藥,甚至制造出震天雷這種原始巨型手榴彈,所以張世杰只向趙獵要了火槍及彈藥,至于火藥配方,在張世杰想來,大家都是一樣,難不成他趙獵發明了火槍還能改進火藥配方不成?他趙獵是皇室還是工匠?
事實上趙獵的火藥配方確實比這時代的配方先進,而且量大易制取,更不需什么蛋清提純——何時見過后世會用這么奢侈的法子?
張世杰沒問,就算問了趙獵也不會給——他有各種手段確保手下工匠不會泄密,誰知道行朝這邊能否保守機密?那還不如他來為行朝提供彈藥,用機械制造彈藥,不比行朝這邊手工制作強百千倍?
黃天從仍悻悻道:“信安侯縱未藏私,但提供火槍太少也是事實。我等禁軍才三五十支槍,他龍雀軍卻擁有槍支十倍之多。究竟誰是禁衛?若末將能有一部百人火槍兵,豈會讓敵兵沖上城頭?”
張世杰這回沒說什么,他轉身走到墻邊,雙手扶著垛口,望著城下正重整旗鼓的元軍,心下慨嘆:“君豪所言不差,火槍還是太少。若能有三百支,不,只需二百支,局面必大為改觀。只是,火槍如此犀利,守城如此好用,為何擁有數百支火槍的龍雀軍卻早早敗卻呢?”
張世杰不禁轉首東顧,心下憂慮,不知萬安軍那邊究竟發生了什么。敗了?退了?還是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