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顏最擔心的情況變成現實,僅僅耽擱了一天,龍雀軍就追了上來。元軍放出十余里的預警哨雖然提前發現了龍雀軍并傳回警訊,但龍雀軍出現得太快了。
急速追殺來的是龍雀軍一支快速追擊隊,只有百人左右,個個都是精選的擅于攀山越嶺、飛澗渡崖的山地戰士。不但每人裝備火槍,更人手一支近戰短銃,還配有飛刀飛斧,弓弩箭矢等冷兵器,甚至還抬著一架虎吼炮,可謂裝備精良。
這支快速追擊隊的任務,就是追上并纏住遁逃的伯顏中軍,為后續追來的大軍滅掉伯顏爭取時間。為了完成這個艱巨的重任,追擊隊甚至連夜追趕,因此失足掉落山崖的戰士不下七八人。
在付出這樣沉重的犧牲之下,終于在三日后趕到拔口寨,突破元軍警哨,殺到寨前,以虎吼炮轟開寨門,向元軍發動強襲。
雙方兵力對比十分懸殊,不過在山谷這樣根本展不開兵力的環境里,兵力的優勢被大大削弱。這也是龍雀軍敢于派出一支先遣百人隊追擊強敵的底氣所在。
伯顏很快發現宋軍企圖,當機立斷,讓劉俊率五百人守寨,自率蒙元諸將及合必赤軍撤離。
這種替上司擋槍的事本就令劉俊很不滿,更加上他雖是個萬戶,卻根本指揮不動這五百蒙古兵。真正的指揮是他的副將,一個蒙古千戶。
于是在勉強抵擋了整整一天,當看到宋軍后續大軍出現時,劉俊直接下達撤退命令,然后第一個轉身就跑。
但他還沒來得及跑出十步,一支箭矢穿胸而過。劉俊愕然回首,正看到那蒙古千戶緩緩收弓,眼里有著說不出的輕蔑:“南人,永遠跑得像兔子,沒一個可靠,全都該死!”
劉俊大口吐血,須發猬張,戟指寨外,嘶吼道:“眼下在寨子外面……追殺……得你們像狗一樣的……也是南人!”
蒙古千戶臉色頓變,惱怒張弓搭箭,對準劉俊,冷笑道:“可惜,你不是、也沒資格做那樣的南人!”
劉俊渾不在意那飛來的奪命箭矢,茫然望著天空,眼里流嘉出一絲悔恨——早知如此,為何當初不堂堂正正戰死沙戰,還能留個精忠報國青史留名,何至于落得如今被人視為兔子并像殺兔子一樣殺掉?!若時光倒流,能重新選擇該有多好……
在劉俊倒下半個時辰后,拔口寨,破。
而此時,伯顏、唆都等率合必赤軍逃離拔口寨已有大半日路程,距離瑞金不過一日,如無意外,龍雀軍基本是追不上了。
雷聲隱隱,大雨傾盆,雨水在洞口前掛出一片水簾。
渾身濕漉漉吳世彪、小五及五個劫后余生的礦徒,仰著臟黑的臉,呆呆看著洞前水簾。天上雷聲轟隆隆,洞里七人肚子咕嚕嚕,高高低低,仿佛雷鳴聲相應和。
此刻的吳世彪看上去很是凄慘,一塊臟兮兮的灰布環裹著腦袋,在下巴打個結,頭頂處滲出的血已凝固成褐色。滿是橫肉的臉上,被雨水與血水沖刷出一條條縱橫血痕,浸入深深的肉褶子里,整張臉看上去像是用血涂臉舉行某種儀式的野蠻人一樣煞是嚇人。
然而此刻真正受驚嚇的,是吳世彪自個——他這條命,真的是撿回來的啊!
當時要不是百家奴被炮聲所驚,一刀削偏,他的腦袋早就不是自己的了。饒是如此,那一刀還是從頂門掠過,削去了他頭頂一層油皮連帶大綹毛發……當真是在鬼門關前打了個轉。
之后蒙古人再也顧不上這伙礦徒,而吳世彪等七個礦徒也趁亂逃跑。他們固然怕蒙古人,也一樣怕宋人,要知道他們可是大宋朝戴罪之身的刑徒,蒙古人見了他們要殺,宋軍見了多半也一樣會殺,豈能不跑?
七人慌不擇路,只管往山林里鉆,在這荒山野嶺里轉了一整天,只弄到了一點野果充饑。還沒走出深山就碰到一場傾盆大雨,要不是運氣好,找到一個小山洞避雨,被這場大雨淋上一夜,以七人身體之虛弱,次日怕是要倒下一半人。
七人就這樣呆呆看著洞外朦朦一片,硬是熬了一個晚上。直到第二次,雨勢方歇,天邊還隱隱透出紅意,看似要出太陽的樣子。
看著天邊的紅意,七人呆滯了一整夜的眼神終于有生氣,互相挽扶著走出山洞,深一腳淺一腳朝瑞金方向而去。
午后,在一座山嶺上,趴在草叢中的吳世彪七人看著下方的山道,個個倒吸冷氣,目瞪口呆。
下方的山道,是唯一一條通往瑞金的通道。而此刻,密密麻麻,怕不有好幾千韃子兵,如同一條氣勢洶洶的巨型毛毛蟲,沿著山道蜿蜒而行。
小五的臉青中泛白,連連哀嚎:“完了完了!這條道全是韃子兵,大部隊前后十幾里還放有大量哨探,咱們根本沒法下去。在這荒山野嶺困上兩天,咱們不被活活餓死,也得被野獸咬死啊!”
吳世彪恨恨盯著山道的元軍大部隊,腦海里閃過昨夜所見所聞。很明顯,這支元軍在逃跑,而昨夜突然殺至,間接救了自己一條命的宋軍則是在追擊。
這里距瑞金不過一日路程,盡管昨夜下了一場暴雨,山道泥濘難行,但頂多就兩日也能到了。看情形,那支彪悍的宋軍怕是追不上了……
吳世彪搖搖頭,一咬牙:“這幫狗操的元韃子,比野獸還兇狠殘忍百倍,老子寧愿去惹野獸。”邊說邊轉身正要離去,突然目光一滯,死死盯住山腳下一個騎著戰馬的韃子軍將。這支元軍基本都是步卒,只有極少數人騎馬,因此這個騎馬的軍將在長長的隊伍里顯得鶴立雞群,十分醒目。
“是那個殺千刀的韃子!”吳世彪目光噴火,下意識摸著自己還在劇痛的腦門,腦海里閃過那幾乎要了他小命的寒光,以及,小六那死不瞑目的蒼白麻木的臉……
吳世彪渾身一抖:“都回來!”
小五等六人訝然回首:“大哥,怎么了?”
吳世彪一臉猙獰,眼里閃過一絲瘋狂,用力跺了跺腳下被雨水浸泡了一夜,顯得頗為松浮的泥石:“咱們把這些亂石推下山,既能砸死一些狗操的韃子,為小六他們討點利息,更能封堵這條道!”
“啊?!”小五等人既吃驚又不解,把亂石推下去砸死幾個韃子解氣他們能理解,可是堵住這些韃子兵有什么用呢?
小五吃吃道:“就算封堵了山道,這么多韃子兵,頂多一天半天就能重新挖通,沒啥用啊!”
吳世彪眼睛掠過一道閃亮:“對我們是沒用,但對后面追攆的宋軍呢?”
小五等人眼睛慢慢亮了:“大哥,咱們這算是立了功啊。”
“何止,這可是大功。”吳世彪一拍大腿,“這筆買賣太做得過了,干!”
就在吳世彪七人強忍饑餓勞累,折下樹枝奮力掘松泥石,更拼命撬動山頂最大那塊巨石,人為制造泥石流之際,正在泥濘的山道艱難跋涉的伯顏正對身邊的唆都慶幸道:“還好這場雨來去匆匆,若是再多下一兩日,咱們這支大軍,怕是要埋葬在這群山深處啊。”
唆都也連聲稱是:“幸有長生天庇佑,給了咱們勇士一條生路。”
伯顏望天低聲祈禱,在胸前劃著十字。
然而,伯顏、唆都做夢都想不到,即將斷了他們這支大軍生路的,不是老天爺,而是幾個在他眼里如螻蟻般的礦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