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智看著滿地包扎的傷兵,面色凝結佇立。五百部曲,陣亡兩百三十七,地上傷兵六十九,還余一百九十四。
兩百廂軍此時全部忙碌起來,安置好傷兵,收攏馬匹,斬殺羌人傷兵,脫下敵人鐵甲,收攏敵人兵器,砍下敵人頭顱。
共得羌人頭顱六百七十級,黨項健馬五百余,鐵甲兵器不計。
眾人每人分得小碗烈酒,一飲而盡。并非鄭智不愿多給好酒,也是傷兵要用烈酒來洗傷口。即便是余下的一百多人,也是身上大小傷口無數。
灶火升起,后勤廂軍埋鍋造飯,卻是怎么也聞不到香味。彌漫在空氣中的只有淡淡血腥。
“相公,可知嵬名仁明是何人?”鄭智與童貫席地而坐。
“嵬名氏?那金甲是嵬名氏?難怪難怪。。。。。”童貫聽到這個姓氏,哪里還不知道這是西夏皇族宗室。此時童貫才明白為何這些黨項士卒如此悍勇。
鄭智并未接話,童貫隨后又道:“嵬名姓李!”
“李元昊?”鄭智對于西夏姓李的,脫口而出就是李元昊。
“便是這個李,李唐之李!今日不該讓此子走脫,仁明,仁字便是西夏皇帝李乾順子侄。”童貫聽得嵬名仁明,心中只有惋惜,要是抓了這個人,那便是潑天之功。
“下次再遇,定然陣斬這廝。”鄭智答了一句,卻是心中不想太過理會,能勝已是萬幸,其他的哪里去多想。
“好,下次戰陣中拿了這廝頭顱,送到東京,官家必然有大封賞,便是一個州府經略使,本經略也能給你謀來。”童貫這話說出,可不是給鄭智畫餅,而是真正在拉攏鄭智,此時鄭智似乎變成了童貫心中的一份依靠。
“相公,此番末將部曲死傷慘重,回去渭州,還請相公多加撫慰。”鄭智看向坐在身旁地上的童貫,聲音不大說出這番話語。
“這是自然,為國捐軀,自當厚待。”童貫倒是不覺得這事情有什么難的,這些人就死在自己眼前,重金撫慰自然不在話下。
“多謝相公恩典!”鄭智再謝。
西北州府城池,大多有一個地方,住的都是寡婦,鄭智也是入了禁軍才慢慢知曉,渭洲城西,也有這么一地,多住著孤兒寡母,這些人多是陣亡軍漢的家屬。
卻是這孤兒長大了,又會再入禁軍,又會再上戰陣。這個傳統已經延續了七八十年。今日陣亡軍漢,大多也有陣亡的父輩。這便是西軍的軍魂所在。
幾個軍漢送來兩碗飯食,鄭智與童貫接過之后,席地而食,旁邊也還備有水囊。
童貫這趟巡邊,大致習慣了這種生活。也是童貫本就是貧苦出身,二十歲被逼無奈自己凈身入宮。這樣的人本來就有一份狠厲與堅韌,吃得旁人吃不得的苦,也更會變本加厲去享福。
殘陽如血,蔚茹河依舊波光粼粼,無數禿鷹盤旋在天空,西北獨有這份荒涼與蕭瑟。
眾人就在這蔚茹河邊,滿地尸體旁,扎營過夜。實在是沒有力氣再換其他地方扎營了。
第二日一早,拔營出發,巡邊到此為止,堡寨也不用多看了,眾人直往平夏城而回。
鄭智派了廂軍傳信,老將劉法昨夜也就接到了戰報,前后事情大致也有了解。心中對鄭智更是高看了不少。
便是聽得一千健馬甲士,劉法也就知道鄭智遇到了什么樣的敵人。連帶劉法對童貫的觀感也好上了幾分,童貫竟然答應讓鄭智迎戰,在劉法看來也算勇武非常了,心中對于接下來的一場大戰信心都多了不少。
入了平夏。童貫又與劉法促膝長談起來,先說這一場遭遇戰的事情,童貫也有許多疑問。
談完之后,童貫也有自己一番見地,這堡寨還要多修建,還要繼續往北修,還要修得更大,修得更快,甚至還要往北筑造堅固城池。
劉法顯然也是同意的,兩人有了共識,只是這些事情,其實在兩人看來就只有一個問題,那便是錢糧與人手。這事情顯然只有童貫有能力來解決。
繼續出發,十幾日行程,終于又回到渭州。
馬革裹尸,這個結局似乎并非最壞的,至少還有尸首回來,西北上百年與西夏亂戰,勝負之間,多少人骨枯荒野。
城門口皆是嚎啕大哭,婦孺尋到自己丈夫、父親的尸首,撲在上面,久久不愿起身。也有不少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慘。
鄭智下馬與童貫、小種站在一旁,說不出一句安慰話語。
六百七十級羌人首級慢慢掛上城頭,這等榮譽,似乎能給滿場哭喊來一點點安慰。
過得片刻,無數大箱子被禁軍漢子們抬入城門空地。里面俱是白銀銅錢,也是小種直接安排人從經略府庫房抬出來的,現場就發。
童貫也一再作保,過幾日自己衙門里也會再發一筆。便是鄭智心中也有主意,之后也會再補上一筆撫慰。
若是能有對比,跟其他道路州府比起來,這份撫慰真正是豐厚非常。若是跟十幾年后靖康大戰比起來,那便更是優待到天上去了,十幾年后靖康大難,皇帝大臣都沒有了,哪里還有這些撫恤。
哭嚎半晌,城門處慢慢聚集了一伙少年,這些少年十幾歲模樣,臉上都是悲憤,也掛著點點淚痕。
聚集得二三十個少年,便直往鄭智這邊奔來。
到得近前,二三十個少年全部跪拜在地,一個領頭少年大喊:“小種相公,鄭將軍,小的們要入禁軍,要去殺羌狗,要為父親們報仇雪恨,還請恩準。”
跪拜少年個個表情慷慨悲憤,眼神中更是射出仇恨的火光。
種師道點點頭道:“你們父親隨鄭將軍出征,大勝而歸,為我大宋立下赫赫戰功,你們便也隨鄭將軍去吧。”
“多謝相公恩典,小的們必然奮勇殺敵,以祭父親在天之靈。”領頭少年說完,轉頭看向鄭智,滿臉已是希望。
“你喚何名?”鄭智心中感動,卻也更加悲傷,想到太多太多。后世都說,漢人從唐以后,就失了勇武。興許漢人有不少奴才,卻也不乏這等脊梁,楊氏一門男人死光,女人上陣,這不是勇武是什么?
到那最后時刻,華夏動蕩,山河破碎,倭寇橫掃半個中華,中原盡喪,又有多少人前仆后繼,血祭華夏!
鄭智一個后世軍旅,此時竟然忍不住淚水滑落,想來上輩子自己死了,也是有人為自己這般落淚惋惜。
“小的蓋毅!愿為鄭將軍牽馬墜鐙,勇立陣頭。”少年拜倒,心中激蕩無數奮勇豪情,本是街頭浪蕩子,便是在今日城門,長大成人。
“你父蓋武,殺敵無數,便是身中幾刀,依舊奮勇,連斬幾人力竭而倒,即便是倒地,羌狗也不敢上前再戰,子承父業,也當是鐵骨錚錚。”鄭智一聽姓蓋,便也知道蓋毅是蓋武的兒子,這蓋武悍勇非常,一直跟在自己身邊,這一番場景也是鄭智親眼看見的,此時說來,也是激勵蓋毅。
“小的必然不折損父親臉面!”此時蓋毅臉上,少了悲戚,多的是一種榮光,有這樣一個父親,為子男兒,就是莫大榮光。
“好,我便做主,以后你拜史都頭為師,練就無雙武藝,斬殺更多敵人,以慰先輩在天之靈。”鄭智見這少年蓋毅,身形勻稱高大,又有一身腱子肌肉,說話用詞不似一般少年,語句都是成詞,顯然是能識字。父親戰陣剛犧牲,實在不想這少年以后也馬革裹尸,給他找個史進這樣的師傅,也能多一些保命的手段。
蓋毅聽言,左右尋找一番,也是看到史進,上前就是拜倒,口稱師傅。
史進哪里還會推辭,受了三拜,勉勵幾句,便把手中鐵槍遞了過去,讓徒弟扛在肩頭。
書友群6387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