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凱似乎還是有些于心不忍,聽得米真務開口求饒,已經提著馬鞭走到頭前的鄭凱回頭又看了看父親鄭智,米真務如此求饒,便是也希望鄭智能夠網開一面,比較米真務已然滿身是血了。
鄭智看懂了兒子的眼神,大手一揮,便道:“打,這廝記打不記吃,畏威不知懷德,十來年日子過得太好。往死里打。”
鄭凱已然無法,深吸一口氣,提鞭便抽。
鄭凱在鄭智這種家庭長大,身邊多是殺人不眨眼的軍漢,便也不是那種畏畏縮縮心慈手軟的性格,在那子弟軍校與講武學堂,要想出頭,便也是要靠心狠手辣的拳頭才行。
卻是心狠手辣的拳頭,終究只是拳頭。這米真務這么再抽下去,興許就是真的一命嗚呼了。若是在鄭凱心中,殺人也不是不行,卻是也要有個勢均力敵的對手。面對這滿地打滾毫無還手之力,痛哭流涕求饒的米真務,或者稱為長輩。此時的鄭凱,當真便是于心不忍,便是鞭子抽打的力度也差了許多。
鄭凱耳邊已然是一聲呵斥:“使勁,往死抽。”
鄭凱聞言,鞭子已然高舉幾分,這位父皇,積威太甚,由不得鄭凱不照做。那些溫和的慈祥,已然是久遠記憶中的事情了。
“殿下饒命啊,末將知罪了,末將知罪了。”翻滾的米真務,唯有不斷開口求饒。
鄭凱的鞭子不止。
鄭智卻還是一臉的氣憤,余怒未消,左右踱步冷眼看著地上打滾的米真務。便是鄭智心中認定,這鬧餉之事,即便米真務沒有真正參與其中,也是不作為,甚至米真務心中不乏樂見其成的心思,所以便也沒有真正去管控麾下人馬鬧餉之事。
這才是鄭智不能容忍的。米真務今日能敷衍自己,已然就是忘記了那些恐懼,忘記了恐懼的米真務,便是難以掌控的預兆。
“陛下,殿下,末將知罪,末將知罪啊。。。”
鄭凱一邊抽打,卻是還一邊回頭去看自己的父親。
鄭凱越是來看鄭智,鄭智便越是開口叫鄭凱接著往死里打。
興許也是鄭智看不得鄭凱回頭看向自己的這種詢問的眼神,詢問的眼神里帶著的憐憫,便是鄭智更不愿意在鄭凱眼中看到的。誰人都可以憐憫米真務,卻是鄭智心中覺得唯獨鄭凱不能帶有這種憐憫的眼神。
鄭凱是誰?鄭凱是鄭智的接班人,是這個帝國將來的皇帝,是這個民族將來的負責人。這個帝國,在鄭智心中的未來,將是百年的冷血史,不是憐憫史。冷血對待別人,才是對自己的國家,自己的人民最好的憐憫。
興許這個點頭,也是鄭智要下意識灌輸給鄭凱的。這十來年,沒有這種環境與機會,今日機會正好。
鄭凱聽得鄭智一聲一聲的呵斥,心中似乎察覺到了鄭智心中對米真務的冷血,冷血便是殺意一般,甚至已然猜想今日這米真務大概是活不得了。
念及到此,鄭凱忽然爆發全身的力氣,一聲大喝,使勁全身的力氣往米真務身上抽打而去。
既然是要死,何必多受折磨。不如早早打死,免得多受這苦痛。
再看鄭凱,馬鞭已然不再去抽打米真務的身體,而是使勁全身力氣往那脖頸之間抽打,唯有如此,方能讓這米真務快點結束生命。
不想此時,鄭智開口道:“米真務,你可知自己罪責在何處?”
便是鄭智這么一句問話,讓鄭凱忽然大氣一松,馬鞭都不自覺停在了半空,再看一眼鄭智,鄭智果真沒有再出言吩咐鄭凱接著打。懸在半空的馬鞭,終于是輕輕放了下來。
這米真務,是死不了了!
米真務抬起滿是鮮血的頭顱,開口答道:“陛下,末將知罪了,末將千不該萬不該,縱容麾下士卒鬧餉,為朝廷帶來如此麻煩,讓陛下帶來如此麻煩。末將知罪了,末將知罪了。。。”
鄭智聞言,點了點頭,也不再看地上的米真務,而是慢慢轉身,走到馬下,翻身而上。
李綱搖了搖頭,嘆息一聲,也是翻身上馬。便是這世間之事,皆瞞不過這位陛下縝密的心思。便是李綱心中多少都相信了米真務是束手無策,畢竟鬧餉的人數實在太多。卻是鄭智聽言就能看透本質。殺人砍頭之事,李綱也看得多了,卻是今日這般場面,李綱也是第一次見。
便是李綱環視滿場,甘漢米氏的親兵,在場就有幾千,滿營三萬余。皆是一臉驚駭之色,面色多是恐懼。
李綱似乎真正明白了鄭智是為何能把那些異族牢牢掌控在手心的原因,草原達旦,黨項,契丹,人人皆能效死,這般手段,已然超出了圣賢教導之外。
鄭智已然上馬,微微一拉韁繩,馬步微動。便聽鄭智開口說道:“命,米真務卸甲,遷樞密院參謀,傷好之后,每日往樞密院任職。”
“遵旨!軍令立傳樞密院。”李綱拱手答道。
米真務心中還在僥幸自己保得這一命,哪里還有其他意見,唯有連忙開口說道:“謝陛下隆恩。”
“命,鄭凱,接替米真務之職,封從三品歸德將軍,掌管甘漢與肅漢兩部騎兵,二月初五,隨劉正彥麾下出征西域。”鄭智開口又道。話語說完,鄭智已然打馬就走。
鄭凱卻是愣在當場,看著滿營的軍漢,三萬有余,加上肅漢往利騎兵,更是超過五萬之數。眨眼間,一個還是講武學堂的學員,忽然就成了五萬騎兵的主帥,鄭凱恍然如夢一般。
此番出征西域,鄭凱是老早就知道的事情,便是以為自己大概會是那一千火槍手的主將。未想變成了這五萬騎兵的主將。
便是鄭凱更是知道,這五萬騎兵的主帥之職責,已然是真正的考驗了。五萬異族騎兵,駕馭起來,才是鄭凱的難處。也是鄭智那顆越發堅硬的心思。
興許鄭智也可以接受鄭凱失敗,便是鄭智能接受這五萬騎兵的犧牲。當真心硬如鐵一般。
鄭凱愣在當場,并未上馬隨著鄭智飛奔而走,還有那魯猛,也是站在當場,兩人面面相覷。看著這滿營還是立正站好的士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鄭智已然打馬遠走,留下來的,唯有百十號親衛營的士卒在鄭凱身后護衛。
片刻之后,鄭凱反應過來,連忙往前去扶還在地上的米真務,開口大喊:“來人,快來人,傳醫官來。”
米真務微微抬頭,顫顫巍巍拱手說道:“多謝殿下,多謝殿下救命之恩。”
鄭凱也是嘆息一聲,開口說道:“米將軍,此番當真有些不智啊。”
米真務聞言也是連連搖頭,只道:“后悔晚矣,后悔晚矣啊。能活命即可,能活命即可。”
在趙王鄭凱面前,米真務還能說什么呢?不管心中是不是這么想,也唯有這么說,這一頓鞭子,把十幾年前的謹小慎微都打回來了,甚至更是如履薄冰。在這趙王鄭凱面前,若是說錯話語,何嘗又不是一命嗚呼?
鄭智打馬出營,馬步便也放慢了一些,李綱跟到身側,開口問道:“陛下,此番往利騎兵也歸了趙王殿下,往利得還如何安置?”
鄭智想也不想,只道:“也到樞密院去任參謀。”
李綱點了點頭,便也不多問。
卻是鄭智開口又道:“把韓世忠調到凱兒麾下來輔佐,孫勝超也來,子弟軍校之中,但凡年滿十六的,盡皆調過來隨軍出征。講武學堂里也抽調一百學員過來。”
鄭智心思的堅硬,卻也不乏那一份柔軟。這些安排,便是鄭智的柔軟了。畢竟鄭凱是鄭智的兒子。如此才能稍稍安心。上位者,當真不能去隨意猜想,更不能以普通心態去以己度人。一個成熟的國家領袖,心狠手辣,似乎是必備的素質。也許在普通人心中難以接受,但是這才是對于國家與人民的負責。此語過于裸,過于片面,但是也極為有理。
這個道理,和平盛世不顯重要。但是但凡有亂,有需要果斷之時,便是尤為重要。叢林黑暗法則,適用于任何地方,特別是國家利益之間。
李綱聞言,也感覺稍稍有些輕松,當了鄭凱十幾年的老師,這份感情也是深厚無比。聽得鄭智這一番安排,便也少了一些擔憂。韓世忠而今隨岳飛一直在遼陽附近,經常出城與女真鏖戰,戰功彪炳,捷報連連。如今朝中,人人皆知韓世忠極為能打,調韓世忠到鄭凱身邊,便也是定心丸了。
岳飛三年前徹底從史進那里接手東北戰區,一改史進之前偏向防守的策略,多是進攻。效果也是極為顯著,女真人如今越發不比從前,便是黃龍府城都挨了幾番炮擊。
黃龍府之南,再也不見女真人,女真人已然大多都入了林子。女真人面對人數上絕對優勢的大夏軍隊,已然成了防守之勢。黃龍府的城門洞皆是堵得死死,被動挨著越來越多的火炮猛轟。
便是完顏吳乞買,也出了黃龍府,入了那無邊無際的叢林之中。
史進如今入了河間,執掌京畿衛戍戰區,便也是成家立業,封二品鎮國大將軍。生得二子,只是年紀還小,大兒子也不過七八歲,剛剛入子弟軍校讀書。
大漠孤煙,長河落日。
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
伊犁河上游,是哈剌魯人的地盤,哈剌魯人的地盤往西南,便是虎思斡耳朵(哈薩克阿拉木圖往西),那里就是西遼的國都,也是西遼皇帝耶律大石的國都。
哈剌魯人的地盤與虎思斡耳朵,還有近千里的距離。哈剌魯人如今臣服于契丹人,是這西遼的子民。
一隊漢人騎兵先鋒已然到得這里,萬余人之多,補給早已跟不上他們的步伐。這也是這隊漢人騎兵要到哈剌魯人的地盤來的原因。
布巾蒙面的鄭凱,早已看不出多少萬軍之帥的模樣,唯有那滿臉的風沙,混合著還未干透的汗液,在面龐之上形成一層濃厚的污垢。
身側一個年代青澀的漢子,面色越發的黝黑,看著面前的拉下面巾的鄭凱,咧著一嘴的白牙,笑道:“殿下,你這胡茬子,當真好看。盡顯男兒本色。”
說話的青澀漢子,自然是魯猛,說話之間,也還在摸著自己下巴的絨毛,對鄭凱一臉的胡茬當真羨慕至極。
鄭凱回頭看了一眼魯猛,也是發笑,摸著自己的肚皮,卻是說了一句其他話語:“他娘的,今夜當吃頓好的。”
鄭凱以前并不說臟話,即便軍校之中,講武學堂之中,都是軍中漢子,臟話不少。卻是鄭凱并不說,因為鄭凱還有一個李綱這樣的老師,也還有家中的母親,管教之下,不免也會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
如今卻是不同,因為這句他娘的,潑韓五每日都掛在口中,鄭凱便也受了影響。
韓五韓世忠便也在身側,面色帶笑道:“他娘的,哈剌魯人倒是見機,知道老早派人來接洽,躲了一番血光,哈哈。。。”
三十多歲的韓世忠,笑得極為的肆意,自從出得那玉門關,當真是未逢一敗,甚至連一個趁手的敵人都沒有。契丹人已然收縮了勢力,便也是為了集結更多的力量,準備一場大戰。
大軍十五萬,五萬騎兵為先鋒,鄭凱身后幾十里,便還有四萬騎兵在路上。身后百多里,便是劉正彥十萬大軍,皆是騎兵。
卻是這出征,并非就這么點人。草原達旦部落,也有十幾萬人隨行,卻非作戰部隊,而是牛羊遍地,一路隨行游牧而來。
這也是蒙古人的戰法,為了保障基本的后勤補給。大軍遠出幾千里,靠補給線運送,顯然不現實,只能當做輔助的手段。真正的補給,便是那十幾萬達旦人滿上遍野的牛羊。
蒙古人西征,便是如此保障后勤,一個一個的部落,帶著無數的牛羊跟在部隊之后。以戰養戰,若是不夠,便有部落牛羊來補充。
此番出征,戰略目的并非要占多少地盤,而是要以把這漢人的威勢讓西域之人知曉,讓西域之人折服與臣服。以名義上的統治來管理這片混亂的區域,都護府是必須要建立的,但是大量的漢人駐軍并不現實。卻是鄭智也有未來的打算,每過幾十年,必須要遠征一次,保障都護府壓制所有西域民族的威勢。
有游牧之民作為遠征的保障,對于西域的掌控,必然比漢唐要強有力得多。若是待得將來能有鐵道火車這種東西,便是更簡單了許多。
保障一條道路的暢通。保持一個漢人的威勢,那海灣之地,那突厥之人,也就便與掌控。海灣周遭之地,終究還是要靠海路進行掌控,雙管齊下,才是讓海路先頭部署能站穩腳跟的關鍵。
站穩腳跟是其一,站穩了腳跟,才是慢慢掌控的基礎。便如英國對于印度半島的掌控,也就是這么一個步驟。
這一系列的謀劃,不知讓鄭智在地圖之前度過了多少個不眠之夜。
河間府中,有一個與別的衙門都不一樣的地方,看起來毫不起眼,卻是這幾年這河間府沒有一個人會小看這處衙門。
這個衙門便是巡查司。巡查司里,盧俊義與燕青兩人上下而坐,皆是眉頭大皺。
便聽盧俊義說道:“吳政務使之事,明日里你入宮一趟,密報上去。至于如何,便當陛下來定奪吧。”
燕青點了點頭說道:“此事只要報上去了,吳政務使必然知曉是我們巡查司密報上去的,往后當真不好打交道了。”
盧俊義眉頭皺得更緊,說道:“我們巡查司,本就是做這事情的,職責所在,便也是沒有辦法。此事若是交到刑部去,怕是到不了大理寺就沒有下文了。”
而今地方衙門,不同以往,乃分權而治。知府知縣衙門,管理政務之事,也掌管巡捕緝拿之事。但是知府知縣衙門,卻是管不得案件審理定奪。
審理定奪由大理寺下大理寺各地分署掌管,大理寺如今權勢極大,也是朝中與行政院、樞密院平起平坐的衙門,大理寺卿裴宣更是剛正不阿。
大理寺各地分署長官,品級也與知縣知府同級,互不統屬。大理寺便是法院,卻是這法院獨立在所有衙門之外。這般的制度自然是極為先進的。甚至這案件審理定奪,也有巨大的變化,訟事這個行業也逐漸興起,官屬訟師,民間訟師,數不勝數。
倒并非是訟師是什么利益巨大的行業,而是而今科舉,想要進京考取功名的,必然要有訟師的經驗,要有當地大理寺發放的證明,至少要參與過三起案件的訴訟經歷,還要當事人簽字,方能參與科考。
所以只要是讀書人,盡管再不喜歡訴訟之事,也要熟讀各類新法,參與幾件案子。這才是訟師數不勝數的原因。
巡查司,卻也是獨立于外的衙門。只對鄭智一人負責,有自己的巡捕差吏,頗有點錦衣衛的味道。只是巡查司也沒有審理定奪的權利,案子最后的審理,終究還是要到大理寺去。巡查司也還有其他職責,有獨立于樞密院的情報系統。這便是盧俊義與燕青這么多年的差事。
便聽燕青又道:“吳政務使性子與旁人不同,向來有許多小心思。此番其侄在鄆州之事,足以死不少人。怕是這仇恨結大了。”
吳政務使,自然就是吳用,如今朝堂之上首屈一指的人物。燕青話語,說得有些委婉,卻也是知道吳用的性子,吳用便是那真小人,這也是鄭智對于吳用有許多倚仗的原因。國家剛立,許多事情,光明正大的解決辦法,往往不如小人之道來得有效率。
所以吳用這十來年,做下的小人之事,自然是數不勝數。對于那些冥頑不靈的舊文人的迫害,吳用更是首當其沖,手段極為狠辣。許多狠辣之事,吳用倒是給鄭智背了不少鍋。
甚至李綱,也在朝堂之上與吳用交鋒無數,兩人幾乎勢同水火,便是李綱看不得這般的手段。卻是這些事情,鄭智多少也是支持的,但是明面上顯然不會表露。吳用自然就背了這些黑鍋。
這也是吳用當政務使,李綱當副政務使的原因之一。國家剛立,情勢不同。
盧俊義聽得燕青之語,也是長嘆一口氣道:“結仇便結仇吧,這些年得罪的人也不少了。吳用而今過于跋扈了些,當給他一點教訓。明日你出宮之后,便去李相公那里走一趟。稟明詳細,李相公該幫我們一把。”
盧俊義的性子,直爽中帶有一些俠義,便也是心懷正義的。燕青這些年,反倒越來越多了一些陰狠的心思,一直負責情報之事,對燕青的內心影響實在不小。卻是盧俊義也并不傻,給李綱去說此事。便是想讓李綱出頭,為巡查司頂雷。
若是李綱先得知此事,拿到朝堂上先說了。吳用自然會把矛頭指向李綱,便也給巡查司分擔了壓力。李綱便是不怕吳用的。
燕青聞言眼神一亮,點頭說道:“此法甚好,李相公若得知此事,必然出面直言。如此陛下那里也知我等辦事得力,一心為公。吳政務使那里也少了一番梁子,一石二鳥。”
盧俊義已然拿大印往桌面上一疊案卷上蓋了起來,其中有許多證人證言,有案件詳細。所有的事情,直指吳用之侄吳云飛張揚跋扈,糾結潑皮無懶,為禍一方。小如當街毆打百姓,中如開設賭坊,大如賄賂當地官員之類,強取豪奪,殺人之類,應有盡有。
便也難怪燕青說這件事要是捅上去,要死不少人。這個世界,不論哪個時代,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太多太多。
但是清廉高尚,嚴以律己,嚴以律下的人不少,比如李綱,種師中等人。
這才是社會,這才是眾生百態,這才是治國之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