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過了短短的一個白晝以后,如月車站的夜,又一次悄然而至。
殘余著的一點點天光,仿佛仍然不甘心這樣離去似的;在濃墨一般的黑色里糾纏著,渲染著,最終雙方妥協了,天空被映成了一片深深的藍,連云看上去也是淺藍色的了。
風輕輕地吹過發際,失去了人類以后的世界只由風聲送來了更深沉的寂靜。
如月車站成型的時間應該還不長,但腳下的樓體已經爬上了枝枝蔓蔓的綠芽。站在大樓天臺上舉目眺望,遠方不知何時,零零落落地亮起了幾盞小小的橘黃燈光,成了死潭一樣的天地間唯一的一點兒活氣。
“……應該是墮落種開的燈,為了引誘幸存的人們過去吧。”似乎注意到了林三酒眺望的方向,一旁的黃曉霓忽然毫無預兆地說了一句。
林三酒被她的觀察力嚇了一跳。
——雖然說好了由樓氏兄妹這一邊負責警衛工作,但也許是因為還不敢完全對這些外來者放心,跟林三酒搭配巡邏的,是被旦力派來的黃曉霓。
在晚上吃過了一次飯以后,她的嘴唇再一次鮮潤紅艷起來,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補上的唇膏;每當她邁開步子時,高跟皮靴就會發出響亮的“磕噠、磕噠”聲,隔了老遠就能聽得一清二楚,但黃曉霓似乎毫不介意,仍舊穿著高跟鞋,一點兒也沒想把它們換下來。
這樣一個橫沖直撞的人,觀察力卻偏偏特別敏銳。
見西面的街道靜靜的,好一會兒也沒有半絲異動,二人便轉過身,朝另一個角走去。
“你這個能力也挺奇怪的,”兩人間靜默了半天,黃曉霓還是忍不住說話了,“是為了嚇人用嗎?”
林三酒瞥了她一眼,只搖了搖頭。脖子上的肌肉隨著她的動作一陣陣地收縮,呈現出叫人肉酸的形態。黃曉霓立刻轉過了目光。
——為了能夠留一手,她始終沒有在旦力一行人面前靠寫字溝通過。
跟個啞巴巡邏,只怕也比跟這個丑巴巴的鮮紅肌肉人巡邏來得有趣些——黃曉霓嗤了一聲,扭過頭不理她了。蹬蹬朝前走。
林三酒真不知道這個女人是怎么在末日里生存下來的。
大概是十二界居民專有的奢侈吧?即使身處于備戰狀態,黃曉霓的妝容仍然完好,大波浪也仍然整齊,身上穿了一件高領酒紅短背心和一條緊身短裙——雖然包裹出來的身體線條很好看,卻叫人無法想象她要怎么戰斗。
或許她的能力是可以遠距離操縱的?林三酒忍不住想道。
四周靜得甚至可以稱之為安寧。她跟黃曉霓的這一班警衛。已經是今天的第二輪了;上一班是樓野和旦力,同樣也是什么異狀都沒發現。
出于警惕,林三酒意識力掃描的范圍一直維持在直徑六七百米的大小上;然而好幾個小時下來什么動靜也沒有,反倒消耗了不少意識力,讓她左邊小腿的腓腸肌都縮小了一圈——想了想,林三酒干脆將范圍調整成了方圓兩百米。
“真是的,還得跟它一起巡邏兩個小時才能回去……”
黃曉霓在遠處低低的自言自語,清晰地傳進了林三酒的腦海里。
像這樣的抱怨,她壓根就沒往心里去,只是轉著脖子四處掃了一圈——就算意識體還不算是真正的身體。林三酒仍然很珍視這個久違了的感覺,一有機會,總喜歡活動活動。
當她把脖子扭回來了的時候,黃曉霓幾縷燙成了大卷的長發忽然朝著天臺邊緣的反方向飄了起來。
起風了嗎——
這個想法才剛剛冒了個頭,林三酒甚至還來不及真正反應過來,她已經突然覺出了不對,身體在直覺的操縱下,猛然直直向后飄出了一段距離,避過了擦著她鼻骨尖過去的風。
的確是起風了,只不過這陣風卻是被空中一個圓圓的球狀物鼓起來的;球狀物像一顆炮彈一樣。從遠處高樓的另一個天臺上發射出來,呼嘯著撲向了林三酒二人所在的地方,勢道之猛,使風勢尖利得仿佛可以刺破人的皮膚。
“敵襲——!”黃曉霓立刻高聲朝聯絡器里吼了一句。頗有幾分狼狽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而這時,空中的圓球已經摸近了天臺,在邊緣處突然打開了,一張人臉吐著舌頭一笑,伸出手來抓住天臺邊,一個翻身落了進來——剛才的圓球竟然變成了一個深褐色皮膚、赤著上身的男人。
林三酒心里咯噔一下——她不知道另外的那六人在哪里。只知道光是眼前這一個就很不好對付了;事到如今,再說什么“只是來做警衛的”也不現實,她當機立斷,壓低了身體迅速地朝那男人撲了上去。
“哇,這是什么啊!”深褐色的男人一愣,連忙避開了她的這一下沖勢。他伸出長長的舌頭舔了舔自己的臉頰,目光在林三酒壓低了的背部一掃,登時神情一變,接著幾個騰翻閃到了一邊,正好堵住了黃曉霓的去路。
“我不想跟你打!”男人朝林三酒喊了一句,制止住了她的步子,轉頭對黃曉霓嘿嘿一笑。“你才是我的目標呢!”
“別不自量力!”黃曉霓喝了一聲,猱身而上,手里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團盈盈的光影,就往那深褐色皮膚的男人頭臉上罩去——出乎意料的,她竟然選擇了近戰。
林三酒故意壓住了步子,沒有沖上去幫忙。
這樣的機會可不常見,正好可以順便一探黃曉霓的虛實——看了幾眼,林三酒發現她果然是有幾分實力的:幾下連攻搶占了先機,逼得那男人連連后退,眼看快要退到天臺門口了,這時從樓梯里也傳來了蹬蹬的腳步聲,看來聽見警報后前來支援的旦力一行人正好將深褐色皮膚給堵在了中間。
深褐色皮膚罵了一句什么,靈活地一矮身子,從黃曉霓的攻擊下鉆了出來,緊接著一口氣也沒敢喘地沖到了天臺邊緣。當朱明春撞開了天臺門闖進來的同時,他已經一個猛子扎了下去。
朱明春和黃曉霓立刻跟了上去;只是他們沒有從高樓上跳下的本事,兩人只好趴在天臺邊上往下張望,嘴里一邊還罵罵咧咧的,很顯然那個男人是從空中逃掉了。
“怎么樣?你沒傷著吧?”跟隨在旦力身后的樓氏兄妹正好撲了個空,沒看見剛才那一瞬間的短短激戰,只滿面擔心地跑到林三酒面前——樓琴當然又是迅速地挪開了眼——“剛才發生什么了?”
林三酒看著他們沒說話。
旦力一行人就在身邊站著,她不能寫字。
……當那個深褐色皮膚的男人跳下樓去的時候,她清楚地看見他的后腰上寫了一個“7”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