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發生的事,全都破碎成了一團混亂的光影。
……隱約中仿佛有人尖聲大笑,有人驚訝地說了一句什么,又有人在如同念經一樣一直喃喃不停,像說話,又像唱歌……光,各種各樣的光,從各種各樣的黑暗里閃了過去,細碎凌亂的景象如同一幅幅蒙太奇一樣,沖擊著眼球——
當林三酒終于回過神來的時候,慘白的月光淅淅瀝瀝地灑在肩頭。不知何時,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已經身處居民樓之外了。
“快,快點,姐姐,”季山青一手拽著她往前跑,速度快得叫林三酒感覺自己好像隨時就要跌倒在地了:“……我們沒有多少時間!”
肺像是被放在火上灼烤一樣難受,光是為了不掉隊,林三酒已經必須咬牙堅持了——直到季山青在回頭張望了幾次以后,帶著她一頭鉆入了一棟居民樓里后,她這才趁著二人慢下來的空檔喘了幾口氣,看了一眼從剛才起就一直跟在二人身后的女孩子。
“這……這是怎、怎么回事?”
“你剛才沒看清嗎?”剛一進樓道,季山青就立刻壓低了聲音。他的字里行間也帶著粗重的喘息聲,似乎剛剛經歷了一場很大的消耗。
只不過,他似乎誤會了林三酒問話的意思:“……那個女的突然出手攻擊我們,我找時機發動了經濟泡沫,讓她最鼎盛的一擊打中了另一個光頭——不過他受傷好像不重,我看他們要不了一會兒,就又會追上來的。”
借著他手里的光,林三酒瞇起了眼睛。
在她模模糊糊的視線里,她這才發現季山青的肩膀和后背都狠狠吃了好幾道攻擊。外衣像被什么撕裂了一樣深深地掀開了,只不過透過一層層破碎的衣服,卻始終看不見他的皮膚。
“沒事,我是禮包,”即使沒回頭,他也好像感應到了林三酒的目光,“……只是壞了外包裝的一點。對我來說沒有影響。”
她有些茫然地點了點頭。
“剛才真是多虧你們了。”那個陌生的女孩子向前走了一步,與她肩并肩地從狹窄的走廊里穿行了過去。“要不是他拖住了那兩個魔頭,給我制造了跑出來的機會。恐怕我也會落得跟崔大姐一樣的命運呢。”
能力打磨劑被季山青揣在了懷里,透出來的光芒迷迷蒙蒙,一明一滅;但就算在這樣昏暗的環境里,林三酒依然將這個女孩子的模樣看得清清楚楚。
一頭順滑的黑發下。她一張白皙的面龐柔和得如同夏日湖水。論五官,或許她還算不上多么美貌。然而她的眉眼卻生得十分清澈舒服,氣質里帶著一股柔柔潤潤的甜味,叫人愿意將目光久久地在她臉上流連。
為了禮貌,林三酒還是很快轉開了目光:“你知道那一男一女是什么人?”
不等女孩子說話。季山青搶先答道:“我不知道。不過我倒是有一個想法——”
“什么?”女孩子側頭問道。
季山青卻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回答。他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面,輕手輕腳地將每一扇經過的戶門都查看了一遍,也不知道是在找什么;過了好一會兒。在林三酒忍不住想問的時候,他這才忽然出了口氣:“算了——我的猜測也還有很多解釋不通的地方。讓我想明白了再說吧。”
女孩子“唔”了一聲,往林三酒身邊湊了湊,輕聲對她說道:“我不知道為什么你朋友又把我們帶回來了。我是真不想回到這些樓里了。”
當她話音落下的時候,季山青正好在一扇門前停下了腳。回頭看了二人一眼,他也沒有解釋,只是彎下腰去,將能力打磨劑的光芒對準了門鎖。
盡管只是第一次見面,但林三酒卻莫名對這個女孩子產生了一種隱隱的親切感,好像自己跟她很熟悉似的;帶了點安慰意味地,她朝女孩子點了點頭,轉頭問道:“……你在干什么?”
“咔噠”一聲,剛剛被季山青打開的門鎖,替他回應了這個問題。
“我先進去看看,”他一把拉開了門,謹慎地先一步邁進了門里:“……藏一滴水最好的地方就是大海。這兒雖然算不上大海,但是躲進來以后,那兩個人也不會這么輕易地就找到我們了。”
“門沒有鎖嗎?”林三酒拉起了女孩子的手,有點慌張地跟了上去。
“看樣子是沒鎖緊,大概是關門的人太匆忙了。”季山青一邊應道,一邊小心地舉高了能力打磨劑,銀白的光芒掙脫了束縛,登時照亮了幾人眼前的一片地方。
按理來說,進門的地方應該是客廳才對;不過這個客廳什么樣,現在是誰也看不出來了——因為目光所及之處,都被蒙上了一層又一層的布。
住在這兒的人想來是費了很大勁,將地板、墻壁、家具,全部用各種各樣的布淹沒了,被子和枕頭都被鋪在了地上;整個房子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布料的海洋,若不是臟臟舊舊,看起來應該會更柔軟。
“……在這不要動,我去看看有沒有人。”季山青對林三酒二人囑咐了一聲,隨即走進了房子深處。
好像在不久之前,自己也對他說過一樣的話……林三酒恍恍惚惚地想道。
她不知道為什么腿會一陣陣發軟,就像是劇烈奔跑了很久似的;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蹲在了地上。
“就讓他一個人進去,你放心嗎?”那個女孩子也蹲了下來,輕輕地問道。
林三酒茫然地搖了搖頭,沒明白她的意思,女孩子瞥了她一眼,也就不繼續問了。
季山青這一去,過了很久很久也沒有回來;二人在靜默里等了一段極漫長的時光以后,林三酒才忽然轉頭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現在還有意義嗎。”女孩子嘆了口氣。沖她笑了一下:“你想叫我什么都可以。”
那我該叫她什么好呢?林三酒皺眉想道。
在漂浮著灰塵的靜謐空氣里,她的思考過程仿佛度過了永恒一般的長度。
終于,季山青突如其來的腳步聲驚斷了她的思緒——就像是憑空中響起一道雷似的在她耳中炸了一下,林三酒身子一震,忙站起了身。
“我看過了,里面沒有人。”再次走出來的季山青,神色不知道為什么隱隱有些疲憊:“我們就先躲在這里吧——姐姐你先坐下。我去鎖門。”
剛走了兩步。他又神情嚴肅地轉頭對二人說道:“……不管外面發生了什么,都一點聲音也不能發出來,行嗎?”
身邊的女孩子點了點頭。見他一轉過身去,立刻輕聲地在林三酒耳邊問道:“……里屋真的沒有人嗎?”
她愣了一下。
“你是什么意思?”
正在鎖門的季山青一抬頭,好像說了些什么,不過林三酒沒聽清;因為女孩子正在同一時間。低聲對她說道:“……我剛才好像看見里面走過去了一個人影。”
林三酒一驚,心臟在胸膛里一鼓一鼓地跳。她疑慮地瞥了一眼季山青的背影。剛想叫他,立刻又閉上了嘴。
不對,不對,他剛才只是檢查了一遍里屋。就花了那么久……有點不正常。
“他把我們撇在外面,一個人在屋里干什么?我覺得他有些事沒有告訴你。”女孩子把聲音壓得低低的:“要我說——啊,你看!”
順著她指的方向一抬頭。林三酒眼角的余光正好捕捉到了一個黑影——那濃濃的黑影在主臥室的門邊一閃而過,從門縫間投出來的影子被拉得變形了。但確確實實是個人。
里屋真的有人。
林三酒這個念頭才一浮起來,騰地一下就跳了起來——她發出的響動立刻引起了季山青的注意,后者站在防盜門邊,有幾分狐疑地盯著她問道:“姐,你怎么了?”
林三酒瞪大了眼睛,一會兒看看他,一會兒看了看里屋,一時間什么也說不出來——
“他好像沒鎖門。”女孩子走上來,輕輕地說。“……不鎖門,萬一那兩個人來了怎么辦?”
“對啊……”林三酒被她這一提醒,也注意到了季山青身后的防盜門。她說的沒錯,門鎖沒有劃上,他也沒有碰那條防盜鏈,仍然讓它晃晃悠悠地在門上垂著——“你為什么沒鎖門?”
“我這不是還沒來得及嗎?”季山青忽然低下了眼睛,好像因為心虛而不敢跟她對視一樣:“你先找個地方坐下休息一會兒吧……我看你臉色不太好。”
沒錯,他絕對有問題。他畢竟年紀還太小了,不知道怎么偽裝……
林三酒繃緊了神經,慢慢地坐了下來。
下一秒,伴隨著門鎖的一聲響,防盜門驟然被拉開了——即使她以為自己做好了準備,但還不等她與女孩子反應過來,季山青已經先一步跨出了門口,“當”地一聲關上了防盜門;林三酒剛剛跳起來,朝門口撲過去的時候,從門鎖里就傳來了鑰匙插進鎖孔轉動的聲音。
她被反鎖在房子里了!
“季山青,你干什——”她雙手握住了防盜門上的欄桿,才剛剛罵了這么一聲,緊接著只聽身后女孩子驚叫了一聲“有人!”,便忙轉過了頭去。
臥室門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打開了,露出了房內的人——不是一個人。那是三三兩兩站著的沉默人群,被籠罩在陰影里,不發一言地望著她。
最靠近門口的人,身子動了,往外邁了一步。仿佛是聽到了什么指令,他身后的人群都動了,慢慢地涌出了臥室。
“怎么辦,”女孩子驚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一把拽住了林三酒的衣角:“那些人是誰?”
“那些人是誰?”林三酒立刻轉頭,在驚懼和慌亂下,沖還站在門外的季山青怒吼了一句:“你把我們兩個關在這里要干什么!”
季山青卻沒說話。
透過欄桿,他舉高了能力打磨劑,望著林三酒的眼神里竟然泛著一絲苦澀。過了幾秒,他才低低地柔聲道:“姐,你說兩個人……還有一個在哪兒呢?”
林三酒愣愣地看著他,覺得自己沒有聽懂。
“從始至終,就只有我和你二人而已……”季山青好像生怕聲音大了會刺激到她似的,輕輕地說:“在我進去找鑰匙的時候就確認了,你果然一直都在跟空氣說話,就好像還有第三者在場似的。可是現在這個房子里除了你,沒有別人。”
林三酒猛地扭過頭去,那個女孩子仍然站在那兒,每一絲害怕的紋路都如此真實;從臥室里走出來的人影,一個接一個地漸漸占滿了房子,離她越來越近了。
“怎么可能,你不要騙我——”
“姐,我知道你大概不會理解,但是不管怎么樣,我還是得把話說完了才能走。”季山青低下頭,深深地嘆了口氣,疲憊地揉了一把臉。“你看見的東西都不存在,你之所以會看見他們,是因為你現在精神失常了。所有住在這些房子里的人,都跟你一樣……我現在出去,從外面吸引那對進化者的注意力——他們雖然沒有使用能力,不過我猜也是進化者吧——所以他們短時間內,不會一間房一間房地搜人……相對而言,你在接下來一段時間內都是安全的。你現在沒法自己撬開門鎖,所以不如就好好在這呆著,等我回來。”
吸了一口氣,季山青咬了咬嘴唇,看了一眼茫然而驚恐的林三酒,像是自言自語似的低低說道:“我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們要把所有沒有能力又得了精神疾病的人都養在房子里……我這次出去,希望能夠找到一個答案。但是……假如我沒回來,當你聽見有人開門或者叫門的時候,一定要跑,從臥室的窗子里翻出去。”
禮包顯然也在害怕,他伸出微微顫抖的冰涼手指,握住了林三酒伸出來的手;頓了頓,他才輕聲說了一句。
“姐姐,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