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三酒一頭沖入走廊,急速跑過了好幾間辦公室之后,她才忽然反應過來,原來是她高估了剛才情況的緊迫性。
從她自己眼里看來,她忍著緊張、不動聲色地抓回了導師,得馬上和從犯畫師一起,從犯罪現場撤退才對。可是在和百合眼里,林三酒只是一直站在門口看著她發呆,呆了好幾分鐘之后突然叫了一嗓子,接著轉身就跑——換了誰,第一個念頭能夠不是“這人有病啊”?
林三酒意識到這一點時,從后方正好傳來了和百合的一聲怒喝:“誰?誰還在這里?”
看樣子,和百合暫時沒弄明白狀況,好像以為林三酒還帶了其他進化者。只不過這份迷惑拖不住她多久,她接下來馬上就要明白了——因為在隔了大概兩道墻之外的另一條走廊上,畫師一個人就鬧出了一個樂隊的動靜。
在一條條綿長狹窄又幽暗的羊腸走廊中奔跑時,畫師激起的回音就像海浪一樣此起彼伏、響落不絕,比往常幾乎響亮了一倍。除了他的腳步聲之外,他身上還有哐啷哐啷的畫板、當當作響的畫架、嘩啦嘩啦的一桶筆;他后背上那只裝著無數顏料工具的背包,隨著腳步一會兒掀起來,一會兒跌回去,每一下都讓林三酒聽得清清楚楚,向世界昭告著“快來啊,這兒有個人”。
……很顯然,這小子剛才把東西都掏出來了,大概是以為自己有機會作畫吧。
“那不是客戶?”和百合不知向誰發問道,聲音尖銳得連已經跑了老遠的林三酒都聽見了。
啊,要發現了。
“導師,我要不要……”和百合說到這兒,模模糊糊的話音突然斷了,半秒鐘的沉默之后,她高聲叫道:“導、導師?”
和百合馬上就要明白了,但她應該不會來追自己才對——追上來也沒有意義,還不如去抓另外那個人形物品,挽回一下損失。林三酒急忙加快腳步,在前方往左一轉,想趕緊把畫師接回來;只有把他變成卡片了,她才能安心。
然而在迷宮一樣的樓層里,她接連沖過兩條走廊,畫師樂隊的演出聲仍舊在遠處轟然作響;因為回音波蕩,反而叫人說不準他到底在哪兒。林三酒剎住腳,聽了幾秒,試探著叫了一聲:“我在這里,快過來!”
屬于畫師的當啷亂響忽然一頓,在一瞬間只剩下漸漸向四周飄散的回音。就在她吊起一顆心的時候,只聽畫師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這一次,好像正沖著她過來,越跑越近了。
林三酒聽著周圍走廊里的動靜,趕快朝畫師的方向迎了上去。這一場提心吊膽,在她終于瞧見了小臉煞白的畫師時,登時隨著一口長氣,化作了后背上的一層涼汗。
“快點,”她伸手拍在畫師肩膀上,“我們回……”
畫師仍舊站在眼前,跟剛才沒有變化;他其實不呼吸,胸口卻挺盡忠職守地一起一伏。
林三酒愣了一下。
和卡片庫都一切正常,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畫師卻不能被卡片化了。
導師說他們幾個越來越靈活了,總不會都靈活得開始變成真正人類了吧?
“畫師?”她叫了一聲,“你……你能說話么?”
畫師望著她眨巴眨巴眼睛,茫然地沒有反應。
“一加一等于幾?”
畫師猶猶豫豫地舉起了兩根手指。
“你現在感覺自己更……更人了嗎?”
畫師臉上沒有任何跡象表示他聽懂了這個問題。林三酒一時不知該拿他怎么辦才好,往他身后走廊里看了幾眼,卻沒有發現和百合。也許對方覺得搶到畫師的機會不大,也許覺得現在人形物品不如客戶重要……林三酒靜靜地等了一會兒,和百合的腳步聲也沒有追上來。
她也不能一直在走廊里耽擱下去,一手拽住畫師,拉著他就往回跑。在遙遙看見了自己辦公室的門時,她檢查了一下導師的狀態——不由暗暗抽了一口涼氣。
說來確實有點叫人頭皮發麻。
她還是第一次用梵和的“種子能力”吸進來一個人形。前幾次把神婆送出去很簡單,“種子能力”打開之后,只需選好神婆解除卡片化,接下來就像是飯送進嘴里人就會嚼一樣,本能自然而然地接手了。但是,從外面往里頭吸人就不大一樣了——導師現在不是躺在卡片庫里,卻作為一顆后備種子,被困在了“種子能力”之中。
林三酒想把他“搬進”卡片庫里,但試了幾次,兩個能力仍然拒絕系統共容,種子把導師頑固地包在了里頭。或許她一會兒可以讓導師先鉆出來,再把他卡片化……
先進去再說吧。
推開門,辦公室看起來和方才沒有什么異樣。一級員工和客戶還是木呆呆地坐在格子間里,眼神空洞地停留在半空。一想到她走了十幾分鐘,辦公室連一個防守都沒有,竟然存活到了現在,還真是難得一次運氣好——這或許也說明,白聰和千道二人正在互相提防,所以誰也騰不出手吧?
“進來吧,”林三酒朝畫師吩咐了一聲,在他走進來之后,順手在他身后關上了門。門“當”地一聲,在即將與門框門鎖相撞之前,先撞在了空氣上。
林三酒仍握著門把手,盯著門板與墻之間的那一道空隙,臉色難看下來,又推了一次。
“當”地又一聲——很明顯,門縫里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將門給攔住了。她抿著嘴,慢慢松開了門。
畫師轉過腦袋,目光來回轉圈。
林三酒看了他一眼,后退幾步走到他身邊,盲人摸象一般,從他頭臉開始一路往下摸索。畫師好像渾身爬了螞蟻一樣,又怕癢又怕笑的樣子,在她手下扭來扭去;當林三酒的雙手摸到他的右腳腕時,停住了。
她摸到了。
毫無疑問是由意識力形成的一條“繩索”,此時正繞在畫師的腳踝上;畫師不會說話,又老是一臉呆,若是套了個看不見的狗鏈,確實很難叫人察覺——這也就意味著,和百合知道她辦公室的位置了。
林三酒滿腹焦躁地長長嘆了一口氣。
怪不得剛才她無法將畫師卡片化,他根本就不是快要變成真人了,完全只是因為通過意識力與另一個人類連成了一個“整體”,所以進不去卡片庫。現在一想,她剛才那股期望,倒是真和傻子一樣。
那個紫香芋反應還真不慢……讓她不知不覺地把對方領回了家。幸虧和百合現在只剩二十塊錢,眼下暫時給她造不成多大威脅,但以后還真是有幾分棘手了。
“導師,出來。”
因為自己不剩多少意識力了,林三酒一時拿那意識力形成的繩子沒辦法,干脆半開著門,讓人生導師從門縫里一點點鉆了出來——他顯然是頭一次以這種方式出場,一邊鉆一邊老是扭頭去看那門縫;好不容易等全胳膊全腿地鉆出來了,還沒忘中氣十足地問候道:“你好!以積極的心態看待這一天,這一天也會積極地回應你。”
林三酒揉了一下眉心。
還行,看樣子被抓住變成一顆后備種子,似乎沒有影響導師,或許因為他是特殊物品……“你剛才多什么嘴?”她放下了心,怒氣升了起來,指著那條看不見的意識力繩子說:“本來已經快叫她破產了,結果你插一腳之后,現在我老巢的位置都被人發現了。”
人生導師訕訕地說:“我……我很高興我們又可以合作……”
看了看林三酒,導師嘆了口氣,說:“我也沒辦法,換手之后,她就是我新的主人了。我必須要全心全意地為她服務,從她的利益出發考慮問題……你要知道,找出一個既能幫助她又能幫助我的計劃已經很難了,對你來說有些不方便我也沒辦法嘛。”
林三酒沒出聲,頓了頓,走過去安慰似的拍拍導師肩膀。
他說的不是“幫助她又幫助你”,也就是說,導師下意識地認為回到林三酒身邊是在滿足他自己的要求——換言之,他即使成了別人的物品,也是希望回來的。
“先雇一個四級員工吧,”林三酒轉開了話題說。和百合現在是無力攻擊的,但是她一想到有人已經知道自己辦公室在哪兒了,再不雇一個四級防守員工就總有點不踏實。
“你等他出來以后,可以在附近找找客戶,別走遠。”導師殷勤地說。
“我還以為客戶有很多呢,”林三酒想起這個,難免有點犯愁,“但是剛才跑出去那么遠,一個都沒看見……”
她覺得漫無目的地在走廊里瞎找,似乎不對。
導師“唔”了一聲,似乎想到了什么。林三酒朝他轉過頭,后者迎上她的目光,支支吾吾了一會兒,最終說:“看在我剛才泄露了你不少消息的份上,這個建議我就免費告訴你好了。你應該想想這一個客戶是怎么找到的,當時成功的條件有沒有參考意義……”
林三酒一邊點頭一邊思考,想著想著,思緒卻不受控制地從“客戶”身上轉到了另一件事上。她慢慢轉過目光,望著導師。
導師“嗯?”了一聲。
“你告訴了和百合那么多關于我的消息……”林三酒不知道自己怎么現在才想到這一點,“那關于宮道一,你是不是也有能告訴我的事情?”
導師咳了一聲,說:“……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