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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雇一個四級員工”這句話響起來,和百合的結局就已經注定了。
林三酒只覺身上皮膚酥酥地一麻,腳下仍舊平平穩穩地邁出去一步,像什么也沒聽見似的,落在了走廊前方。和百合接下來小半句模糊的氣聲,恰好在追上她耳邊的時候消散了,她一時只聽見“生澳”二字,忙忍住自己,才沒有朝那一點細碎聲息轉過身去。
生澳?什么是生澳?
她第二步也邁了出去,沒過一會兒身后辦公室就安靜了下來。在四級員工現身之前,和百合是不會離開辦公室去捉畫師的,她還有四分鐘思考時間,在腦海中演練接下來的每一步。
……雖然這計劃有幾分冒險,但是可行。
在她來到走廊盡頭時,她就進入了和百合的視線死角。林三酒飛快地微微一轉眼,看見畫師正縮回了墻后去,這才若無其事掉頭折返——她將時機拿捏得正好,走回來時,還聽見了辦公室里和百合輕輕松了一口氣的聲息。目前為止,一切都正如她計劃好的那樣,進行得平平穩穩。
然而緊接著,林三酒就聽見導師說話了。
“我相信你,以你的潛力,一定能從看似無解的局面中找出破局關鍵——”
不會吧?
林三酒都愣了。和百合這人也太不客氣了,剛拿到人生導師就立刻用上了,要知道前任主人還在外面轉圈呢——莫非剛才她聽見的“生澳”,是恰好聽見和百合叫了一聲“人生導師”嗎?
林三酒飛快地沖緊閉著的門板一扭頭,低聲叫道:“導師?”
她剛才還沒想到這一點,如今“導師”一叫出口,她登時生出了擔心:萬一人生導師在換手之后,就徹底將上任主人給忘了怎么辦?
林三酒的潛意識倒是比她更進一步。意老師忽然說:“他要是真把你忘了,那反而沒什么可擔心的。你該擔心的是,他萬一沒把你忘了怎么辦。”
……咦?
就像是為了印證這個念頭似的,門后傳來了和百合一聲不尷不尬清嗓子的干咳,低聲問道:“你覺得以你對她的了解來說,我眼下這個情況……需要注意什么呢?有什么陷阱嗎?”
林三酒怔怔地立在門口,明白了。
和百合話音落下去之后,卻有一會兒沒響起回答;門內外二人都等了好幾秒,才傳來了和百合帶著點兒狼狽似的聲音:“……這個給你,夠了嗎?”
“夠了。”
導師顯然一點兒也不推辭地收下了;過了幾秒,大概消化完了物品,他在門后說:“雖然我的前任主人膽子很大、不懼風險,但是把辦公室一扔一個小時,未免也太莽撞了,即使是她也很難想象。加上你也沒有親眼見過隱蔽辦公室,她的說法真假不一定,所以我認為,目前情況里有陷阱的可能性比較大。”
你趕緊閉嘴吧!
林三酒終于明白為什么波西米亞老是張嘴就罵人了,在這種束手無策的時候,她肚子里轉過去的只有一連串一連串的暗罵——物品就是物品,靠不住,轉頭就能不認人。
“會是什么陷阱呢?”和百合馬上問道。
林三酒急得不行,一時間都忘了要從百葉窗前讓開;也正是因為這一點,讓她暫時躲過了被徹底識破計劃的命運——百葉窗被人用手指一分,露出了一雙導師的眼睛。與此同時,她聽見了墻角拐彎處后,隨著畫師一探腰,畫板輕輕一聲打在他后背上的聲音。
……幸虧她剛才沒有挪開。
正因為林三酒的身體恰好擋住了導師的視線,才沒讓他看見畫師,要不然以這個叛徒的德行,恐怕一扭頭就要嚷嚷起來“那不是真客戶!”,到時可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一人一物的目光在窗葉間碰上了——林三酒頓時生出了一線希望。
導師臉上絕不是平平靜靜的神色。他一瞧見林三酒,就好像一個人穿著小兩碼的鞋走了五公里似的,臉都被矛盾難受給拽得歪了;顯然,不得不和林三酒作對,也叫導師本身感到十分不適——或許是因為他才剛剛被奪走不久吧?
只不過,這線希望也很快就被打散了。特殊物品的準則是不能被違背的,導師縮回頭、合起窗葉說:“現在情報很少,我很難肯定地說,到底她設下了什么陷阱。在未知具體風險的時候,我認為最好采取保守姿態……”
“但是我需要客戶啊……”和百合雖然壓低了聲音,大概也能察覺到,自己的談話逃不過門外的林三酒。不過商場游戲的特點就在于,林三酒哪怕聽見了,對她也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這樣,你可以自己先不要出去。”導師話一開頭,就叫林三酒暗暗后悔自己怎么沒有把他留在氣泡空間里——“你不是有意識力嗎?”
和百合吸了一口氣,明白了:“啊,你是讓我單把意識力放出去搜索?”
“對。”
“你不懂,我的意識力質地決定了它不能按我心意不停往外伸。我的意識力質地就像一塊陶泥似的,捏好丟出去就定型了。再說,她應該也是意識力修煉者……”
“她就是。”導師干脆利落的回答,可一點也顯不出他心中的掙扎不適。林三酒就好像一個眼看著山洪爆發的人,明知道大事不好了,卻硬是什么也做不了——一想到自己的計劃目標之一居然是為了奪回這頭白眼狼,她簡直想踹他幾腳。
“據我所知,在我和她分開之前,她的意識力就所剩無幾了,所以她不能用意識力封住四周去路,你不必擔心。而且,你的意識力定型也不影響你用它來破解困局,反而是個可以利用的優勢。你想想,這個時候采取什么方法好呢?”導師把她賣得干干凈凈之后,還不忘充滿鼓勵地朝和百合問道。
“定型了反而是優勢嗎……”和百合喃喃地說。
林三酒冒起了一腦門熱汗。人生導師的啟發鼓舞是挺有效果的,她現在就替和百合想到了一個破解自己計劃的辦法;既然她想到了,和百合又不傻,估計破題也快了。
“啊,我可以將意識力滾成圓球,”和百合冷不丁地說,“再用意識力形成足夠長的繩子,把它繞在我手上……”
她的意識力可以包住目標,如果有了一根“繩子”的話,在哪怕只是包住畫師一條腿之后往回一拉,畫師就也被拉到她手里了;她都不用出門,到時林三酒就落了個賠了夫人又折兵。而且,畫師可以照這個辦法處理,游蕩到附近的客戶自然也可以。
“我這一件特殊物品花得值啊。”和百合忍不住訝然笑了一聲,又問道:“她手上沒有其他可以阻撓我的力量嗎?”
直接用拳頭去抵擋意識力,就像是用拳頭去打海浪一樣,基本起不到什么效果;林三酒不由有些后悔——她要是問問人偶師當時用什么辦法抵擋意識力的就好了。
“就我所知,她好像還有運用空氣氣流之類的手段。但你別忘了,她在游戲里不能攻擊你,自然也不能攻擊你的意識一部分。”導師循循善誘地說道,“再說,你站在辦公室門口,就可以同時朝各條走廊放出去數個球,但她沒了意識力,怎么能同時分身到各個地方去攔截呢?”
這局面,完全就是人質給綁匪出主意,教他怎么打敗警察。
如果林三酒只攔住滾去畫師方向的意識力球,和百合就會立刻意識到,所謂的“客戶”有詐,那計劃就泡湯了。人生導師的物性決定了他會盡心盡力地給主人想辦法,不管主人是誰——
門把手轉了起來,門后的人即將要出來了。林三酒盯著它,正因為沒有頭緒而焦躁不安的時候,突然激靈一下,意識到了一個矛盾。
慢著,導師這個計劃的目的是什么?
是為了避免和百合沖出去,沒抓住客戶卻抓住了畫師,結果回來以后錢也沒有了,四級防守員工也沒有了這種情況,對吧?林三酒還有六十塊錢,到時完全可以現場雇傭一個五級員工,將和百合公司徹底端掉——可以說導師這個計劃,確實是從和百合利益最大化的角度考慮的,完全是為了她好。
……只不過,他為什么不用更簡單的辦法?
辦公室門打開了,脖子上繞著一圈波浪大花瓣的和百合立在門口,人生導師與一級、四級兩個員工都分散著站在她身后。其中導師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好像鬧肚子還在強忍似的,似乎倒戈對付老東家的滋味很不好受。
不對,導師的計劃還有另一面。
和百合不知道她有好幾個人形物品,可導師很清楚。如果只是為了避免百合陷入最糟糕的情況里,那他只需要把林三酒手中人形物品的模樣描述一遍,那么林三酒的計劃立刻就泡了湯,和百合根本不會上當了。
他之所以沒有提,難道僅僅是因為和百合沒有問嗎?
“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我們幾個在你身邊跟久了,都好像……越來越靈活了。”
導師這句話言猶在耳,簡直像是一句為了未來留下的預告。
如果和百合采取了導師的計劃,她就必須打開門,站在辦公室門口往外放意識力球……林三酒比絕大多數女人都要高一個頭,和百合也不例外。
此刻林三酒的目光,就輕輕松松地越過了她的頭頂,落在了前半個辦公室里:格子間的樣式與林三酒辦公室里一模一樣,桌板下用于放置電腦主機的空隙,形成了黑幽幽的一片,正好能容一個人慢慢地爬出來……
她能看見的地方,神婆就能爬出來。
“你沒辦法了?你在這兒看著也無妨,反正你不能拿我怎么樣。”和百合見她始終沒有動,臉色不大好看地說,“你也擋不住我的意識力球,它會穿過你滾出去。”
到了這一步,林三酒根本不在乎她的意識力球了。只要她一聲令下,畫師就會轉頭就跑;現在她需要的,是和百合千萬別回頭。
在和百合身后,那兩個員工正木呆呆地站在辦公室里,眼睜睜瞧著神婆從桌下鉆出來。神婆也知道此刻事關重大,一點兒聲息都沒有,像貞子剛出電視機似的,一點點朝導師爬去;導師背對著神婆,嘴里還在給和百合打氣鼓勁出主意:“對,往那邊一點,你做得很好……”
在神婆驀然伸手抱住了導師的腳腕時,林三酒心念一動,兩個人形物品頓時像是被深淵吸走了一樣,直直地縮入了桌下的幽黑空隙中。
她轉身就朝走廊深處跑,不忘大聲朝另一條走廊上的畫師吼了一句:“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