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底下,只有一截被扯爛了的床單。
瑪瑟抓出床單一看,頓時明白自己剛才打得還是不夠狠——12肯定是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在120秒的洗白效果消失以后,他就恢復了體能強化;體能一恢復,一條床單當然就困不住他了……后悔、無措,還有一點恐慌,迅速地侵襲了她。
——如果不是耽誤了那四十多分鐘,他未必跑得掉。
不過眼下最大的問題,正像巨石似的壓在了兩人的心頭:如果12故意跑出去很遠,那瑪瑟豈不是又要消失了嗎?
一念及此,林三酒坐都坐不穩了:“瑪瑟,他大概走不遠,我們這就去找他吧?畢竟門口都被守住了——”
瑪瑟聞言嘆了一口氣:“他還沒有離開綠洲,我能感覺得到。”
看了看同伴,她有些焦躁地解釋道:“比方說,我可以在以盧澤為中心的100米范圍內活動……那當我們之間距離到達70米的時候,我就會出現危機感。但是現在我一點危機感都沒有,說明他離我還不遠,這一點我可以肯定。”
林三酒皺著眉頭,簡直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好消息;雖然瑪瑟暫時不會消失,但這也同時說明,12正在近距離上,暗暗地盯著她們。
問題是,在哪兒?
想了一會兒,她一拍手掌,終于下定了決心。
“瑪瑟,我們走吧。”林三酒的神色很認真。“我有個想法,你聽一聽。”
現在簽證官也找到了,綠洲這個地方又復雜,更別提陳今風還想對她們不利,如果不是前幾天被牽制住了,傻子才會留下。現在既然12不見了,如果己方二人能早一步出綠洲,在綠洲外面守株待兔,那么總會抓住他的。
“綠洲雖然是工廠區改建的,但是為了安全起見,后面的門都封住了,培養農作物的地方也全都用高墻鐵門給保護了起來。12如果要走,只有從正前方走……翻圍墻,或者強行突破大門。不管他選哪一個辦法,我們兩個在外面守著也夠了。”
盡管還只是一個大概的主意,但是卻很有可行性——瑪瑟聽得臉上漸漸亮了起來,憂色少了一些:“你別說,這個辦法的確值得一試。”
這個計劃里需要解決的問題只有一個:如何能讓人和車都悄無聲息地離開。
人倒好辦,問題是車隊……別說堂而皇之地開出去了,就算挪個位置,都能引來不少人的目光。
“我看,要不等白天的時候我們悄悄潛出去,打探一下情況吧。”林三酒皺著眉頭想了半天,也只想出了這個不叫辦法的辦法:“白天大家都睡覺了,戒備應該會松一些。與此同時,你一定要保持警惕,一旦有和12分開太遠、或者離得太近的情況,都要馬上告訴我。”
瑪瑟點了點頭,神情惴惴不安。她算是那個死亡女醫生事件的親歷者,以前和12同處一個身體里,誰也傷害不了誰也就算了——突然出現了眼下這種情況,過去的陰影全都浮了上來。
林三酒看在眼里,暗暗嘆了口氣;兩人商量了一會兒白天的行動計劃,就都心事重重地安靜了下來。
有一個殺人狂在身邊窺伺著,她們也不敢分開,一起擠在林三酒的單人小床上,好歹算是閉眼休息了一會兒。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聽從一樓大廳傳下來的人聲、雜音,像漲潮了一樣越來越響;隨著人們的走動,空氣里逐漸漫開了食物的氣味——林三酒知道,一天的工作又結束了,又到了晚飯的時候。
顧慮到白天的行動,兩人盡管沒有胃口,還是盡力吃下了不少東西。
回到床上又躺了兩三個小時,當地下室里的光線微弱地變亮了一點點后,綠洲的人們都靜了下來,接二連三地沉進了睡夢里,發出了綿長的呼吸聲。
感覺大家差不多都睡熟了,林三酒悄悄地坐起身來,向瑪瑟招了招手。二人輕輕地走在過道里,步伐放得很緩慢。
1628號單間里,方丹放下了手里一本烤得焦黑的書,盯著布簾下過去的兩雙腳,歪了歪頭。
“……我有點擔心盧澤。”兩人穿行在兩百多個小隔間組成的過道里,瑪瑟忽然輕聲地說了這么一句。
“為什么?”
“女醫生那件事,他根本不知情。”瑪瑟苦笑了一下,“事情鬧開了的時候,正好是另外一個人格在。醫生們和我們10個人商量了一下,決定把這件事瞞著盧澤。”
她嘆氣說:“盧澤還沒有成年,他還是一個孩子呢……當初認識我們的時候,你也看見了,他覺得人格分裂很帥,很為自己有多重人格而驕傲。如果讓他知道自己的身體里藏了那么一個怪物,而且還用他的雙手虐殺了一個無辜女人的話……”
說到這兒,她就停住了。
林三酒也沉默了。的確,盡管已經在末日里存活了兩年,但或許是因為身邊有人陪伴、也沒有遭遇過太黑暗的經歷,盧澤仍然還保留了柔軟直爽的心性,就像許多普普通通的、這個年紀的男孩一樣。他肯定無法接受這種事——別說盧澤了,如果這事兒放在自己身上,自己也會受不了。
瑪瑟和他的感情很深,林三酒也不知要安慰些什么才好,只好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二人到了樓梯口,停下了腳。
果不其然,今天小雨也正坐在一把折凳上守著門,面色疲憊地靠著墻,閉著眼,腦袋一點一點往下沉的。
“她怎么這么怕白天出去人?”林三酒疑慮地低低說了一句,仔細打量了她一會兒;她正好坐在門的正中央,要出去恐怕還真有些難度。
正當林三酒走上前想試試的時候,她忽然心念一動,將剛剛納入眼簾的那一幕重新從意識力學堂里調了出來——頓時,她什么都明白了。
剛才那短短半秒不到的一瞥里,居然容納了這么大的信息量,真是讓人忍不住覺得自己以前是個睜眼瞎。
小雨身邊放著一個水杯、一張折起來了的紙,從紙背上隱隱約約地透出了黑色水筆寫的內容——在五天前,林三酒在小雨的身邊見過這樣的紙。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又抽調出了那一天的景象——紙背上透出的字跡被拉近放大,正反顛倒一下,就迅速地得出了紙上的內容。
寫著的是綠洲一共五名生活干事的名單,以及一些注意事項。兩張紙一對比,林三酒發現在過去短短幾天里,干事就被換掉了三個,其中一個還是李姐——原因都相同:他們所在的樓里,有人在白天出去了。
小雨之所以神經過敏,大概源頭就在這里。
“小心點,我們從她身邊繞過去。”林三酒在自己消耗過大之前,趕緊停住了;緩了幾秒,隨即用氣聲低低地在瑪瑟耳旁說了一句。
瑪瑟點點頭,踮著腳尖,小心翼翼地從小雨的水杯上跨了過去。她行動一向十分輕巧,很快來到了樓梯門前,將手放在了門把上,一點一點地、極慢極慢地拉開了門。
她回頭對身后的林三酒做了個口型,示意她跟上,兩人無聲地從門縫里鉆了出去,竟沒有發出什么響動來。
這一切,小雨都絲毫沒有察覺。她腦袋已經垂在了肩膀上,徹底睡著了。
當門被悄悄地關上時,不遠處的過道里,伸出了一個腦袋。她疑惑地看了看小雨的方向,伸手將長發攏在了耳后——正是一時好奇心起,跟了出來的方丹。
左右看了看,四周沒有人,小雨也睡得很熟;這感覺就像做賊一樣,令方丹雙頰都微微地泛起了興奮的紅。學著剛才瑪瑟的樣子,她悄悄地拉開了門。
從負一層出來,就是通往一樓大廳的樓梯了。那二人的腳步聲輕得根本聽不見,方丹側耳聽了聽,就上了樓。
樓道里沒有燈,很黑。方丹摸著向上走,忽然間腳下一趔趄,差點被幾塊碎磚頭給絆倒了,她急忙穩住了身子,然而有塊碎磚被她一蹬,“咚咚砰砰”地滾下了樓梯,一下子撞在了負一層的門上,登時激起了一陣回音,好像還有門后的騷動聲。
方丹的心都差點被嚇出來,也不敢耽擱了,三步并作兩步地跑上了樓梯,推門沖進了一樓大廳里——雖然不知道一會兒怎么回去,但至少現在她不能讓小雨抓著!
外面不知怎么,比她想象中的要暗多了。
方丹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迷茫地眨了眨眼。屬于白日的毒辣陽光,失去了一半威力;在這樣本應燙人致命的時刻,大堂里竟然還有點昏暗。
目光一掃,她瞧見那兩個人的背影,此時正一動不動地站在大門口;外面的光透進來,兩個身影都成了濃黑色——方丹回頭瞧瞧身后,忙抬步就朝她們走了過去。
腳步聲還沒接近,林三酒簡直像后腦長眼睛了似的,突然嗖地一下回過了頭來——方丹嚇了一跳,剛要說話,目光隨即被門外的景象給抓住了,張著嘴愣在了那兒。
成群結隊的墮落種,不知何時長出了一對對烏黑的翅膀,在門外的天空中來來往往,連太陽光都被遮住了,在地上投下了一片片的陰影。綠洲幾幢樓的樓頂上,至少有幾十個來回走動的身影,翅膀是沒有了,每一個都在臉前生著一條長長的口器。
林三酒臉色繃得緊緊的,一根手指放在嘴唇前,示意方丹千萬不要出聲。她早已是一頭的冷汗,忙不迭地點頭——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從身后驟然響起的一聲高亢尖叫,登時猛地撕破了空氣;在那一聲尖叫里,一瞬間,幾個女人只覺自己血都涼了。
小雨不知道什么時候跟了上來,此時癱軟在地上,臉色慘白,滿臉眼淚;她的嘴唇顫抖了好幾次,終于又一次發出了沒有意義的尖聲嘶叫:“啊、啊……啊!”
林三酒一句“糟了”還沒有說出口,樓外的地面上,已經撲通通地落下了好幾只墮落種,激起了一片塵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