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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三酒猛地剎住身子,茫然地四下看了一圈。
“你是什么意思?”她咽下驚疑,問道:“……意識力星空,是某個人的附著條件所創造出來的?”
“不,不,我的意思是……這個意識力星空,可能是假象。”
“假象?”
“比如說,我們在真正的意識力星空里時,不小心進入了別人的附著條件……”波西米亞說到這兒,自己好像也打了個寒噤:“如果那個人的附著條件,恰好可以在我們眼前制造出意識力星空的假象……那么我們就是一直在虛像中打轉了……”
“你是說,我們就像是被關在盒子里的螞蟻一樣?只不過,這個盒子的內側呈現出了意識力星空的模樣?”
“對——不過盒子有邊界,附著條件里可未必有邊界。”
林三酒把這個想法來回翻檢琢磨了一遍。
“你這么猜,僅僅是因為具象世界分館不見了?這好像有點兒根據不足啊。”
說根據不足都是客氣了,簡直是不知從哪兒冒起來的多疑癥。
她一邊問,一邊看了看身邊無盡的星光宇宙。你可以在這里發現色彩的各個層次,仿佛無數顆奇異顏色的鉆石在燈光下一起緩緩轉動,耀躍起令人目眩的歌劇般的璀璨光影;有些顏色,她甚至以前都不知道它們的存在。
這么令人驚嘆的逼真景象,怎么會是附著條件制造出來的?
“要知道,如果我們是在意識力星空里中招了的話,那么附著條件只要把外界景象投射到內部就行了。”波西米亞似乎猜出了她的心思,說道:“具象世界分館消失,可是一件超乎想象的大事……我從沒聽說過這些意識力建筑還會消失的。而且,與它一起消失的還有別的東西。”
“什么?”
“你聽。”
林三酒凝神側耳地聽了一會兒。在波西米亞話音落下以后,籠罩耳際的就只剩下了一片黑暗穹頂般的死寂;遠方耀眼的星辰們仿佛生活在默劇里,無聲無息地從腳下、天邊劃過——唯有離得近的,才能叫人聽見他們經過時的輕微破空之聲。
“太安靜了……”她喃喃地說。
“可不是嗎,居然連個路過的對話都聽不見!”波西米亞現在徹底縮進她的光芒里,感覺上就好像是自己的腹腔在發聲似的:“我懷疑這個地方有問題。”
要驗證一下這個猜測,說來也不難;林三酒猶豫了幾秒要不要冒險,最終還是一咬牙,猛地朝不遠處一顆鮮紅星辰沖了過去。
那顆星辰飛行得不算快,顏色就像是無數紅絲絨融化在日光里一樣,紅得又純又烈,尾部拖拽出的一線長長光暈卻很柔和。要是隨便找一個人就會被對方夾面包里吃了,那她也太倒霉了……林三酒一不做二不休,當下朝那紅絲絨般的星辰喊了一聲:“你好!趕路嗎?”
吃驚之下,那紅色星辰猛地一頓,急忙與她拉開了一段距離,仿佛充滿戒備:“你干什么?”
能與別人產生互動,那就說明她們沒有被關在某個人的附著條件里出不來——對方回答時的那幾個字,在剛剛破開寧靜落入耳里時,乍一聽幾乎有幾分不真實。林三酒松了口氣,正冥思苦想一個借口的時候,那紅色星辰已經失去了耐心,轉頭就走:“對不起,我對市場調研問卷沒興趣。”
怎么,意識力星空里也有做市場調研的?
來不及多問一句,那紅色星辰已經遠遠地消失了影子。林三酒低頭看了看藏在自己星光里的波西米亞:“你是不是多心了?”
“是嗎?”波西米亞狐疑地想了一會兒,“……也是,誰也沒規定具象世界分館不能搬家。”
“以后想準了再說話!”
波西米亞不高興了,咕咕噥噥地不知道說了幾句什么。林三酒一想到自己現在又回到了一開始那個問題上,不由有點犯愁——具象世界分館不見了,上哪兒去找大巫女?
她一邊考慮,一邊漫無目的地往前飛;也不知道飛了多久,越飛她越覺得不大順暢。這感覺很難形容,就好像在急著找筆的時候,怎么找也找不到;過后一看,筆原來就在眼前的桌子上。當拿起筆的時候,心里就會產生那種細微的、隱隱的懷疑,摻雜著“我怎么可能沒看見呢”的驚訝,就好像……被某種精心的屏障給騙了一樣。
“走啊,”她顯然在不知不覺間停了下來,只聽波西米亞催促道:“你原地傻站著,禮包也不會來這兒找你的。”
“噢——”
什么?
林三酒精神一凜,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誰不會來這兒找我?”
“大巫女啊,”波西米亞茫然地答道:“不然還有誰?”
林三酒暗暗呼了口氣,這才放松了點兒——她這一天思緒一直纏繞在禮包身上,大概已經讓她都有點兒魔怔了;波西米亞從未聽她介紹過季山青,自然不可能說得出“禮包”二字。
“往哪兒都一樣,不如干脆往前走吧。”波西米亞絲毫不清楚她剛才那一驚,繼續催促道:“你看,遠處是不是有一個光點?”
這是廢話,每個星辰都可以算作一個光點,簡直到處都是——林三酒一抬頭,卻不由一愣。剛才她一直沒發現,原來前方真有一個非常標準的“光點”:顏色白亮,一動不動,與極盡美感的星辰不同,看著老老實實、木木呆呆。
“我記得那里好像是一個加油站,”波西米亞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說的話奇怪,“過去看看,說不定能打聽到什么事呢。”
原來意識力星空還有加油站?
抱著好奇,林三酒朝“加油站”筆直飛了過去。寂靜的宇宙里,只有自己飛行時那一波一波的、輕浪般的聲音,好像她現在破開的不是虛空,而是海面。
說起來,她明明是在往前飛,但卻確實有一種正在逐漸下沉的感覺。不過個人的方位觀感,在宇宙一般的虛空中是極不準確的;別提宇宙了,當人的耳內平衡失調時,就算在飛機上也分不出來自己是在上升還是下墜。
這樣“沉”了一陣子,眼看那光點越來越近,林三酒也漸漸放下了心。她轉頭看了看其他方向,只見星辰們仍舊是老樣子;再把頭轉回來,她就愣住了。
光點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她十分熟悉的人影。
那人解除了星辰狀態,一頭金色卷發即使隔了這么遠,也仍舊像是能吸引陽光一樣耀眼。她的腰肢、小腿、足踝,都還是如同記憶中那么纖細曼妙,僅僅是一個背影,已經足以令人知道她是誰了。
“大巫女!”
林三酒低低喊了一聲,加速就朝前方沖了出去——幾乎在她剛一撲出去的同時,波西米亞就叫了一聲,聲音異常響亮:“別去!”
“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波西米亞一愣,此時聽上去,又和以往的聲音沒什么區別了:“我沒說話啊。前面不是大巫女嗎,你不過去找她了?”
難道她又聽錯了?
林三酒猶豫了一瞬,一時沒有動地方。反倒是波西米亞開始急了:“你快走啊,大巫女就在前面了,你忘了你是干什么來的?”
大巫女懸停在空中,好像在低頭想什么事兒,一直沒有動;此時只要她加快速度趕上去,用不了幾秒,就能到達大巫女的身邊。但是不知怎么回事,林三酒就是不想動。
從波西米亞提起這兒是不是某個人的附著條件時,好像就有什么地方,開始漸漸脫離原始軌道了……市場調研、加油站,這兩個詞也始終繚繞不散……
她剛想到這兒,猛然又聽見了一陣“咚咚”悶響,就像是有人用拳頭敲什么東西似的;林三酒剛想要抬頭看,波西米亞就又開了口——這一次,她的聲氣極不耐煩,甚至還帶著隱隱的焦躁:“你快點給我過去!”
她激靈一下,像挨了一下電。
從剛才起,波西米亞就一直藏在她的星光里,她也有好一會兒沒見過對方了……聽見的只有她的聲音。隨著這個想法一起浮起的,又是剛才那一陣“咚咚”悶響聲;林三酒再也忍不住了,趁波西米亞沒有預料到時,猛地朝左側一擰身子,急速飛了出去,在飛出去的同時,抬頭朝上方的宇宙投去了視線。
……她大概這輩子也不會忘記眼前這一幕了。
頭上原本應該無窮無盡的漆黑宇宙,此時卻像是被人擦掉了一層涂料似的,黑色褪去了一大塊,露出了一層球狀的透明玻璃。在那一層透明玻璃的外頭,是一張巨大的陌生人臉;與林三酒一比,完全就是一個人在低頭看一只老鼠。人臉上,那兩只小小的、像睜不開一樣的眼睛被黑眼珠占得滿滿的,乍一看仿佛一雙閃爍著貪婪的豬眼睛。
“你快點醒醒,別再往前走了!”
波西米亞的聲音震耳欲聾地響了起來,卻叫人聽不清是來自哪里的。林三酒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星光下早就沒有了那顆金棕色星辰的影子,遠處也哪里都找不到她——“你再走的話,就要帶著他進入你自己的意識海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