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夜接替了白日之后,連星光也跌不破四周濃郁烏沉的山林;在一圈黑幽幽的山嶺包圍之間,低低陷著一個光芒盈亮的淺淺小碗,正是呈現出一個碗形的黑石集。
中年女人的腳步踩在草叢與落葉里,窸窸窣窣,終于逐漸慢了下來。一路上被她碰到的樹叢枝條,也不再激烈搖頭了,只悠悠地搖擺著,每一下都像是快要融入黑濃夜色里。
她左右看了幾圈,然而附近山林里一點兒動靜也沒有,仿佛在她以前從未有人來過——而剛剛高速飛奔進來的林三酒,好像一個幽魂似的,無聲無息地消逝在了黑夜環繞之中。
在這么低的能見度下,追蹤林三酒水平的進化者,自然更是難上加難。若是追蹤者自己拿出照明道具來,就成了黑夜里一個明晃晃的靶子,至少也肯定要打草驚蛇;可要是不拿出來,摸黑在陌生的山林里前進,說不定也要被暗中伏擊。
只不過,那個中年女人臉上沒有一絲踟躕擔憂之色。她的腳步雖然慢了,卻并不猶豫,循著林三酒消失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好像哪怕要把整片山林都走完一遍,她也不在乎。
擅長追蹤的人并不是她;可是林三酒明明都跑過來好一會兒了,中年女人邊走邊等,喬坦斯與他的紙鶴卻始終沒有跟上來。
中年女人微微地歪過頭,似乎在思考著這個古怪之處,似乎又是在與一個別人看不見的、無聲無形的人在交流——不知道察覺了什么,她忽然皺起眉頭,頓住了步伐。
前方幽暗的樹叢里,漸漸響起了另一個腳步聲;對方好像也跟她一樣,并不著急。而且那一個腳步聲不是在朝遠處逃走,卻反而是在朝中年女人走來。
她直起后背,仿佛正在為了即將到來的沖突而做準備似的——可是下一秒,當來人的身影模樣都從視野中清楚起來的時候,中年女人緊皺的眉頭就松開了,她的肩膀也緩和了線條。
中年女人不必把話說出口,可是任誰看了都知道,她此時若是把話付諸言辭,那就是一句:“原來你在這里,喬坦斯。”
喬坦斯才進山林不久,就很快意識到了不對勁,停了腳步。
追蹤是他的拿手本事,哪怕是在那一只紙鶴突然被莫名的力量擊落奪走以后,他也不是就束手無策、完全沒主意了的。在最初幾分鐘里,前方那一個“林三酒”跑得極快,快得他如果不先想辦法跟上的話,恐怕很快就會失去追蹤線索——可是等喬坦斯追著那個“林三酒”沖入山林之后,
他就明白過來了。
是有人為了保住真正的林三酒,打下了紙鶴,隨即又偽裝出了林三酒的模樣,將他給引上了錯路吧?
他搖了搖頭,盡管明白自己短暫地上了個當,神色并不懊悔惱怒。
對于他來說,一時走上了錯路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而正是多虧這一處節外生枝,才叫他知道,林三酒本人就在市集里。一旦掌握了這一點,那么不管她此刻跑去什么方向,喬坦斯手里都等于攥住了一根牽著她的絲線。
在如此黑沉沉的夜色里,他貿然追進來,自然是有點風險的。假如那個替身林三酒要對他下手,那么黑暗中處處都是機會——喬坦斯本人的戰力很一般,林三酒的伙伴中,恐怕大半都能將他置于死地。
然而喬坦斯臉上沒有一絲踟躕擔憂之色。
他四下看了看,準備重新找回原路上去,回到黑石集里;他一步一步,腳步不緊不慢,毫無猶豫,一點兒也不在乎黑暗中有誰會聽見他。
在撥開了一叢樹叢的時候,喬坦斯忽然站住了。前方,被幾棵樹影影綽綽遮擋了大半的人影,他一眼就認出來了;他微微緊繃著的身體,很快就松開了肌肉。雖然不怕被攻擊,但是能夠不被攻擊,到底還是好的。
他不必把話說出口,可是任誰看了都知道,他此時若是把話付諸言辭,那就是一句:“原來是你啊,喬妲絲。”
喬妲絲看著面前的喬坦斯,身周是一片幽靜沉黑的山林。
夜晚空氣里的潮濕的泥土氣息,涼涼的樹影,無聲私語的濃密枝葉……共同組成了黑夜山林獨有的聲音;但是他們二人之間,盡管打了個照面,卻一點音節也沒有發出來。
喬妲絲微微一動,才剛想要往前走一步,對面的喬坦斯卻猛然動了——一股好像由破碎圖景所糾纏卷扭起來的疾風,筆直地撲向了她的胸口。
她倒吸一口涼氣,立刻向旁邊幾棵樹之間一轉;喬坦斯的身手普普通通,雖然二話不說就動了手,卻也不至于真的對她造成太大威脅——那股風“砰”一聲撞上了樹干,登時擊起了一道沉悶撕扯著的碎裂聲,樹冠搖搖晃晃,好像馬上就要倒下去了。
然而喬坦斯的攻擊,好像還不是最令她感到吃驚的;她定定在樹旁站了一瞬間,隨即眉頭猛然就像被抽緊了系繩的袋口一樣,緊緊皺在了一處,仿佛有什么令她大惑不解的事,正在她的腦海中上演。
“怎么回事?”喬妲絲終于怒喝
了一聲,不再使用腦海中那一個明顯出了問題的溝通渠道了。“你為什么攻擊我?”
喬坦斯似乎自知身手不行,急急往后退了幾步,先拉開了距離、找好了掩體,這才毫無情緒地說:“你不裝了嗎?你是林三酒,還是林三酒同伙假扮的?”
怪不得溝通渠道會出現問題!
喬坦斯自知身手不行,趕緊先往后退了幾步,拉開距離、找好掩體,這才揚聲質問道:“你不裝了嗎?你是林三酒,還是林三酒同伙假扮的?”
假如四周不是連星月之光都透不進的山林,假如有人離得極近極近去觀察她的眼睛,或許會發現,喬妲絲的瞳孔正在以一種搖蕩似的頻率,微微左右顫抖閃爍——但是這一幕,只持續了極短的一瞬間。
“怎么回事?”她從不易察覺的那一瞬間中回過神來了似的,低聲說:“你……你是被什么迷惑了嗎?”
“不必白費力氣了,”喬坦斯盯著她說道,“我與另一個人不必用上語言,精神上即可溝通。你以為自己還能偽裝多久?”
“如果你狀態正常,你就該知道,我與你的精神渠道里出現了回聲——”
喬坦斯卻沒有給她一個把話說完的機會。
這一次,他似乎是用上了全副力量,簡直如同一頭莽牛般照著喬妲絲沖了過來;可即使聲勢似乎驚人,實際上卻造成不了多少威脅——他的戰力水平就在那里擺著。
喬妲絲早就下定了決心,知道自己應該怎么辦了,此刻不避不退,反而猱身迎上,張手就朝對方抓了上去。這一抓若是抓實了,喬坦斯立刻就會被她卷住脖子、壓住大動脈,接下來不消幾下,這一場莫名其妙的戰斗就會結束了。
正如她所預料的那樣,喬坦斯果然沒能抵抗住這一招,反應不及就被她給卷住了脖子;他明知道自己戰力不及對手,還要硬往上沖,可以想見是認知上被人給做了手腳……
“你暫時退——”
喬妲絲只來得及說出這四個字,聲音卻猛地一頓。
跟她沒說完的下半句話一起,她手臂上的血肉在同一時間里被撕扯了下來——不,那不是撕扯,因為并沒有響起皮肉如巾帛般綻裂的聲響;反而好像是那一大塊血肉失去了與她身體的連接一樣,忽然在半空中決定分手了。
然后呢?
山林里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火燒火燎的痛又淹沒了感知,她沒有意識到一點:血肉與身體分了家,
卻少了它濕濕跌落在地上時的那一聲“啪”。
“你——”
喬妲絲的怒喝,迅速就被強烈的痛苦給掐斷了。不過,哪怕她一條胳膊上鮮血噴涌,缺失凹陷下去了一大條肌肉,甚至連白骨也清晰可見,她卻依然沒有因此反應慢上一慢,另一條手臂如靈蛇般反攻而上,一拳擊上了喬坦斯毫無防備的小腹。
她這一擊用上了極大力氣;當喬坦斯痛得悶哼一聲,往外飛出好幾步、跌在地上渾身發顫時,時間剛好是晚上21:21:19。
在時間到達21:21:20的時候,喬妲絲感覺到了。
身后多了一個人。
她來不及回頭看身后的人是誰,也沒有工夫往旁邊躲,或者拿出什么防身道具了。在那短短的一瞬間里,撲鼻的、冷冽的濃香氣,和自知將死,必須馬上召喚降神的緊迫絕望,一起朝喬妲絲當頭壓下,徹底將她吞沒了。
喬妲絲的尸體“咚”地一聲倒在地上,在一雙黑色皮靴前砸起了一片塵土。
喬坦斯猛地停住了動作。
剛才這個矮胖男人還因為吃了重重一擊,而倒在地上全身發抖,在這一瞬間里,卻好像突然被人拔斷了電源,渾身肌肉神經都霎時陷入了死寂。
要來了,清久留幾乎沒有花任何時間,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梟西厄斯要來了。
他們的計劃沒有半點容錯空間,哪怕是出現頭發絲一般細的偏差,都意味著所有人的滅亡;所以即使清久留自詡頭腦敏捷,他也從來沒有懷疑過,唯有季山青才能夠在短短幾分鐘的時間里,將計劃的每一步都安排好、配合上,將每一絲可能會出漏洞的地方都補上,給種種不同的情況做好腦中預演,給出方案。
現在,季山青所預料到的未來之一就發生在他眼前了。
“大巫女!”
他以為自己這一聲喊喊出了口,但是在意識力席卷而上、以極高速度將他原地裹走的時候,清久留才意識到,或許是恐懼使然,他竟沒有叫出聲來。
還來得及嗎?
就算季山青預料到了這一種情況,就算他、大巫女和余淵都嚴密地按照計劃一步步完成了,連一根頭發絲也沒錯,可是誰又能保證,按照計劃走,他們就肯定能逃過梟西厄斯?
“喬坦斯”站在草地上,慢慢地四下看了一圈。
他身上還沾染著
泥土和碎草葉,處處都是不久以前才被人狠狠一拳擊倒在地的證據;可是此刻站在喬坦斯身體里的,已經是近乎平靜的梟西厄斯了。
他的目光最終停留在了面前不遠處的草地上。
如果不是因為身體管家這一線聯系的話,恐怕任何人都認不出來,此刻草地上倒著的那一灘人體,竟是一分二十一秒前仍舊神完氣足的喬妲絲。
“……居然是真正的你。”梟西厄斯低下頭,對那一灘連人形也沒有的血肉說:“奇怪了……為什么你要攻擊喬坦斯?他們對你做了什么手腳?”
他頓了頓,十分遺憾似的,低聲說道:“可惜……我降落時下手重了點。你回答不了我的問題了。”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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